十二月初,魏州的耶律德光得知西路军伟王和东路麻答尽皆惨败,心中惊惧异常,害怕被两面包围。
于是他立刻增兵两万给赵延寿和耶律屋质,命他们速速打破戚城南渡黄河。
只要击溃晋军主力,左右两路的惨败,也就无所谓了。
至此,参与围攻戚城的契丹军,已经达到了八万人之多。
而此刻驻守戚城,充当大军钉子的高行周有多少人呢?
答桉是不到六千人。
戚城城小,也存不了多少粮食,八万契丹军围住轮番勐攻,时时刻刻危在旦夕。
高行周与子高怀德数次出城,以骑兵左冲右突,但契丹人实在太多,无法突围。
中旬,驻在澶州的石重贵得到了猩州和马家口大战得胜,欣喜若狂的他赏赐诸将,大办酒会,从最起初的心有余季,变得开始有些轻视契丹人起来了。
景延广倒是知道契丹人的厉害,因为不管是西路军的伟王,还是东路军的麻答,其本质都是契丹人的部族军。
这些军队不能说没有战斗力,但甲少器钝并且不熟悉地理。
刘知远、李守贞、皇甫遇皆是名臣勇将,契丹部族军打不过他们,是正常的。
而黄河北岸的耶律德光所部主力,其中最少有两万皮室军和一万余属珊军。
这都是契丹人的御帐亲军,披甲率超过七成,且大部分都是铁甲。
赵延寿承袭其父赵德均十余年积攒,手下的几千人都是昔年卢龙军精锐,战斗力相当强悍。
于是,这位嘴炮震天响的权臣,在面对契丹主力的时候,却怂了。
他扣下高行周送往石重贵处的求援信,打定主意不去救援。
因为在景延广看来,晋军打不过契丹人是必然的,要是派军去救,恐怕会被打得大败。
如果不救,也不过就是高行周、高怀德父子战死而已,尚能与契丹人隔河对峙。
但纸是包不住火的,高行周部将高超,于万难中突出前来求救,没得到救兵哪会离开,日日就在石重贵的行营外吵闹不休。
呵呵!我景延广解决不了问题,还能解决不了你这个搞出问题的人?
于是景延广下令秘密逮捕高超,但他派出去的侍卫亲军也是武人,感同身受下,不愿意逮捕这位忠心部将,于是暗中透露消息,高超得以逃得一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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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右千牛卫将军虎刺勒,在营帐中邀请诸将。
符彦卿、王周、潘环、药元福、薛怀让等将全部到齐。
虽然虎刺勒只是一个虚衔右千牛卫将军,其子虎广也只是个侍卫马军副将。
但他们父子二人,一直在东京交游广阔,且五年前随慕容信长一起剿灭张从宾叛乱有大功,石敬瑭可是曾把他们引为心腹的。
到了石重贵时期有些失宠,不过这反倒让两人在有心人眼中,更加的有了几分不寻常的信号。
因为谁都知道,以虎刺勒、虎广父子两的俸禄,他们凭什么在东京出手豪阔。
这必然是有人在后面支持,那么是哪位在支持,岂不是不言而喻。
除了那位在和朝廷互派使者,很可能又要来一次凉国二十八州来朝的大凉天王,还能有谁?
而张天王为何要在支持虎刺勒父子财货?那不是明摆着的嘛。
他们之间,还有秘密的联系。
对于这点,今年四十四岁的马军排阵使符彦卿,更加清楚。
因为他的八弟符彦伦和长子符昭信,素来与慕容信长交好,是以比较清楚的知道凉国的权力结构。
张天王昔年率一百零七人西走于阗,这一百零七人就是凉国内的元从派,地位最高,战功最多,是心腹中的心腹。
而除了目前只剩下几十人的元从派,就是虎刺勒父子所在的东归武勋集团了。
这部分人大多是安西军后裔,以及天王舅父金国大王李圣天赠送的于阗唐儿。
虽然职位并不算高,但人数众多,与几十人的元从派比起来,他们才是张天王的基本盘。
虎刺勒出身东归武勋,怎么可能随便背弃凉王。
如今凉国虎踞河西,甲兵犀利,眼看着就要成为天下一方大势力了。
而同时石重贵这一两年来,越来越不像个人主,比之石敬瑭,差了十万八千里。
晋国内,刘知远、杜重威都有二心,掌握大权的景延广心胸狭窄挑起了与契丹的战争,但是却毫无担当,只顾排斥异己。
这外有强敌,内部不靖,加上至后梁以来,历朝历代王朝基本都不过是十几年二十年的国运。
所以很多人在心里,也把偏居凉国的张昭和位于河东的刘知远相提并论。
由于身在前线,加上近年来后晋一直面临水旱灾害的袭击,所以哪怕是不缺钱的虎刺勒,请客也没有什么好菜,不过就是一些浑酒,几只瘦羊而已。
众人吃了几碗酒,坐在主位的虎刺勒忽然放下快子,还长叹一声。
“我等厮杀汉并无所长,唯有一身武艺,今日为国御敌,才到此处。
高都部署为契丹大军所困,有旦夕之危,恐怕别说浑酒瘦羊,就是一碗粟米饭也吃不到了,我等却在此置酒高会,心里实在不忍。”
听到虎刺勒这么说,符彦卿的心理特别难受,因为他可是高行周的挚友,平日里两人在军中也是并称。
只不过他有一点不明白,虎刺勒为什么要把他们召集起来,还要说这些话?
因为在场的军官,除了他符彦卿以外,其余都只能算是中级军官。
放到后世来说的话,差不多就是营长到副团长这个级别的,这个级别的军官,肯定是管不了景延广等高层之事的,
而且就算是要挑拨军中将领不满,为张大王败坏石重贵形象,这是不是也太早了一点?
不过话说到这儿了,符彦卿也觉得虎刺勒可能是想通过这事儿,树立自己忠诚为国的形象。
不过,符彦卿有这份认识,是因为他是武勋世家出身。
但其他如药元福、潘环、王周等人就纯粹是厮杀的武夫,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听见虎刺勒这么说,一个个对着景延广破口大骂。
因为与契丹开战这事儿,就他妈是景延广惹出来的,而到了现在,高行周被困戚城,景延广不发兵救援不说,还敢阻塞军报。
虎刺勒看了一眼,眼见符彦卿没有说话的意思,他只能咳嗽一声,把事情挑明。
“冠侯公乃是天子至交,如今景延广阻塞言路,天子在深宫之中,恐怕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公可以率领我等向天子进言吗?”
符彦卿的字很有意思,叫做冠侯,用这两个字做字号,一般人可不敢用,因为怎么看,都能让人想起冠军侯。
所以符彦卿每次听到别人郑重的叫他冠侯,哪怕已经四十多岁,心里都还是忍不住泛起一丝丝的涟漪。
符彦卿和石重贵的关系确实很好,但那是建立在以前石敬瑭尚未反唐自立为帝的时候。
当时石重贵不过是石敬瑭的义子之一,还不是很得宠。
而符彦卿的父亲符存审原本叫做李存审,是李克用的十三太保之一,死后追封为秦王的。
可以说是石重贵当年,想法巴结符彦卿来着。
而到了现在,石敬瑭过世之后,只留下了一个一岁多的幼子,让石重贵捡了个便宜。
石重贵如今当上了天子,就不是很愿意再与符彦卿这种老朋友相聚了,因为那会让石重贵想起当年身份低贱的不快往事。
所以符彦卿缓缓地摇了摇头,他艰难的拒绝道:“如今景延广、冯玉等人圣卷日隆,某不过一个左排阵使,要去向天子进言,恐怕也轻易入不得宫。”
听到符彦卿这么说,其他人倒没觉得什么,因为这确实是实情。
虽然大家都很同情高行周的遭遇,对于景延广不管不顾,怨言颇多。
但要让他们冒着得罪景延广的风险,去向石重贵进言,却也是不太愿意的。
不过符彦卿话音刚落,就有一人从后堂奔出来,众人抬头一看,正是高行周派人从戚城冲出来的部将高超,原来是被虎刺勒给藏了起来。
高超睚眦欲裂的看着符彦卿大声吼道:“某素来认为,今澶州诸将,唯有符排阵使是英雄也!
若是连你都不救我家都部署,还有何人可救?
忠诚为国,难道就该死于契丹人刀剑之下吗?”
药元福等人看见高超出来,尽皆默然不语。
他们不过是一些中级军官,连一镇节帅都没有做到,手下并无多少士兵,在景延广面前也没有牌面,就是想去救也救不到。
不过,符彦卿被高超的言语一激,当即长身而立。
“你高超休要用言语激我,天子与景延广那里,某确实无能为力,但高都部署是国之重将,他忠勇抗敌我不能置之不理!
某麾下尚有数百符家儿郎,愿与高都部署同生共死,诸将在此,谁愿与我渡河去救?”
虎刺勒和虎广的眼神中,同时升起了敬佩之意。
契丹人八万大军围攻戚城,虽然说这八万人不可能全部挤在小小的戚城外,而是分布在戚城以北的各个城镇。
但戚城的当面之敌,也不会少于三万,而且必然是契丹军中的精锐。
这符彦卿竟然要以几百骑兵前去救援高行周,在大部分人看来,这就跟送死没什么区别了。
所以虽然符彦卿说的康慨激昂,药元福、潘环、王周、薛怀让等将也面有愧色,但还是不说话。
别开玩笑了,让他们为了此事冒险去得罪景延广他们都不干,怎么会跑去形同自杀一般的救高行周呢?
但他们不干,虎刺勒忽的站了起来,他对着众人团团一揖。
今日这酒宴,本来就是他召集的,现在符彦卿要去救高行周,他怎能落后?
而且笼络符彦卿、高行周等人,可是张天王给他的秘密任务。
更何况他麾下七百凉州大马皆是装备精良的骑兵,其中一半人还是虎刺勒部落中的亲属,是以能够上下一心,坚决作战。
戚城周围一马平川,非常适合骑兵作战,不一定救不出高行周。
想到这儿虎刺勒对着众人大声喊道:“符排阵使义薄云天,我虎家父子虽是生于关外的胡人,但受天王谆谆教诲,知道何为忠义。
我愿与符排阵使一同去救高都部署,若是一去不回,我这里还有数百贯财货和一些衣甲,就请诸位分了去,日后杀敌也用得上。”
听到虎刺勒如此说话了,药元福把碗中浑酒一口饮尽。
“虎将军休要看不起人,我药元福愿随二位前去戚城。”
事已至此,薛怀让、潘环和王周三人,也被逼得没办法了,只能把心一横,答应一同前去解救高行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