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阗金国,疏勒城,自从张昭攻下疏勒后,这里就逐渐成为了于阗金国的都城。
毕竟比起于田城偏居西南,疏勒勾连四方,特别是靠近宁远,更加适合作为一国的都城。
李圣天背着手,肃立在疏勒圣德宫的城墙上。
如今的于阗金国,可谓是西域第一大国。
在得到张昭迁回的大仲云,龟兹回鹘和肃州龙家人后,于阗金国拥有了超过五百万人口,国土面积更是远胜以往。
整个安西南疆,碎叶,宁远(费尔干纳盆地),安远(阿富汗东部),镇远(巴基斯坦北部)都是大金国的疆土。
经济上就更不用说了,于阗是从天竺到河西的中转站。
特别是这些年教天竺人和吐蕃人喝茶的策略,大获成功以后。
用乳酪、白糖、葡萄干、各种干果、调制出来的奶茶,风靡整个天竺和波斯,据说连波斯以西的大食和大秦,都已经开始流行了。
作为自己能产一点茶叶,知道如何加工茶砖的于阗金国,赚钱的速度,让李圣天都时常感觉到有些害怕。
不过,李圣天也不是没有忧虑,首先于阗金国的六个总督区中,真正能被李圣天掌握的,只有三个半。
也就是说,只有于田、疏勒、宁远这三块地盘,是掌握在李圣天手里。
碎叶虽然还有千余于阗武士驻扎,但是由于路途遥远,并不能及时的跟疏勒通传消息,驻守的官员往往容易被碎叶郭家收买或者挟持。
这些年郭家派人来疏勒朝拜的间隔越来越长,就是明证。
除非李圣天派大军或者封锁到碎叶的商路,可能只有在动用了这样的两个大招之后,碎叶郭家才会因为吃不消而低头,所以只能算半个。
其余的镇远和安远两地,实际上已经变为独立性很强附属国,如果不是商路的连接,估计早就控制不住了。
五百万人口中,李圣天能直接控制的,也就是一百多万。
说来说去,张昭留给李圣天最宝贵的财宝,就是这条重新焕发活力,大约能有昔年三四成热闹的商路,再就是宁远总督区。
前者为于阗金国提供了充足的经济活力和影响四方的武器,后者是宁远事实上的大粮仓。
这些年于阗和疏勒两次遭遇雪灾和旱灾,都是靠宁远的粮食撑了过来。
“大人,萨曼波斯的哈米德拒绝咱们买下石国城的要求,是该给这些波斯人一个教训了!”
李圣天早就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不过一直也没回头,他背对着李从德,长叹了一声。
“昔年打破布哈拉,掳萨曼人王后、公主十数人而还,并把哈米德扶上埃米尔之位的,终究不是我们父子,所以哈米德虽然已经如此焦头烂额,还是不肯屈服。”
李圣天澹澹的说道,作为一个有点抱负的君王,在张昭走后,李圣天还是想继续有一番作为的。
但除了痛打过萨克图一次以外,其余针对波斯的军事行动,都进行的不是那么顺利。
最近怛罗斯那边的李国守,不断加大了对萨曼波斯的袭击。
两年间围攻了三次石国城,也就是原本大唐的大宛都督府所在,后世则叫做塔什干的地方。
李圣天想着,这哈米德都如此艰难了,不如就把石国城卖给他,这样就免得三天两头被怛罗斯人不断袭击。
结果没想到,哈米德考虑了良久,最后还是给拒绝了。
“如果任由哈米德拒绝我们,不做惩戒的话,日后谁还把我们大金国当回事?
大人,咱们这次一定要出动大军,攻下了萨曼波斯的康居(撒马尔罕),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李从德还在气鼓鼓的说着,看起来比李圣天要生气的多,李圣天却摇了摇头。
“波斯的事先放一放,凉国的使者已经到了于田,估计很快就要到疏勒了。
咱们应该先解决了高昌回鹘仆固家,擒住萨克图这个祸害,再考虑其他的。”
李从德眼睛一亮,“表弟派人来了?太好了,高昌回鹘占据龟兹,一直让我们如芒在背,确实应该解决他们。”
李圣天挥了挥手,示意李从德随他坐下,然后十分认真的看着李从德。
“五年前,你可以叫张二郎表弟,但是今天,你应该叫他大凉天王或者天王。”
李从德显得有些尴尬,这时候曹元猩带着宫女们端着糕点、瓜果和葡萄酒过来了。
她亲自捏了一块芙蓉糕递给李从德,“来试试阿母做的糕点。”
等到李从德接过芙蓉糕以后,曹元猩又没好气的瞅了李从德一眼。
“你呀!不知道哪来的这股脾气,一点也不像我,反倒是跟你大人有些相似。
张二郎虽然是你表弟,但人家如今铁骑五万,坐拥大朝河西、陇右、朔方三节度之地,东向以争天下,是有可能成为中原天子的人物,让你叫一声天王还委屈你了?”
说完,曹元猩又给李圣天斟了一大杯葡萄酒。
“从德办事一向牢靠,他自有分寸,私下称一声表弟,又有什么关系?
就是张二郎真成了中原天子,那奴也是他的妗娘!”
本来李从德还有点小小的不舒服,但被曹元猩这么一说,心里也好过多了。
他放下吃了一口的芙蓉糕轻声说道:“阿母教训的对,孩儿确实是该称天王。”
李圣天轻轻叹了口气,他缓缓说道:“其实私底下怎么称呼都无所谓,某是怕从德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啊!
王族中一直有人认为,张二郎能有如今的成就,都是我李家鼎力支持的结果。
可是他们不知道,我李二郎与张二郎,实际上是互相成就的。
没有张二郎,咱们现在可能还在跟萨克图对峙,哪来的如今广阔疆域?哪能建起如此豪华的圣德宫?
从德你得记住,这个大大的于阗金国,是张二郎帮着咱们打下来的。
他还打通了商路,光是奉圣库中,每年就可得银钱三十万贯。
张二郎并不欠你我什么,反倒是咱们欠他的。”
说到这个,曹元猩好像想起了什么,眼神突然就犀利了起来,她勐地盯着李从德。
“你是不是听李继福那些人说什么?”
李从德刚要回答,曹元猩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对着周围的内官吩咐道:“召太子洗马火速进宫!”
不多时,一直就在宫外的太子洗马就被召了进来,曹元猩看着这个出身李氏王族远支的太子洗马问道。
“太子近日一直在与遍州侯李继福等人来往,为何不报于天子?”
“臣是太子之臣,非是内朝之臣!”结果没想到,这个太子洗马还挺有风骨。
不过,他这是在把李从德往悬崖上推啊!
哪有一国之君能受得了这话?
连本来一脸冷笑的曹元猩都有些愣住了。
“混账东西!原来是你们在蛊惑太子。”
果然,听到这话,李圣天勃然大怒,他抓起一盘糕点,噼头盖脸的就砸了过去,直砸的这个湖涂洗马头破血流。
“传黄门将军来!”
李圣天看样子是准备让负责宫卫军的黄门将军,去带兵抓人了。
不过曹元猩阻止了李圣天,因为这样的事情,不易大动干戈,特别是最近要与凉国联合消灭高昌回鹘。
“二郎息怒,李继福等人妖言惑众,也不是一天两天,不急在现在。”
说着曹元猩都有些恨铁不成钢了,她看着李从德怒斥道。
“你以为李继福他们,是在为你,为大金国打抱不平?
愚蠢!他们只是想要吞了张二郎在宁远的几十万亩良田,更眼馋商路上的好处,想要加河西商人的税。”
李从德有些懵,他还没搞清楚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这么愤怒?
虽然李从德比张昭大了几个月,资质也还算不错。
但是由于长时间在敦煌学佛法,回来后李圣天也有些只顾自己享乐,想着儿子都大了,结果疏于管教。
是以李从德,根本还弄不明白这其中复杂的内情。
就在曹元猩怒斥李从德的时候,李圣天已经冷静了些。
他也感觉,自己确实对于阗王室中某些人,有些太过放纵了。
“六娘,某准备下旨剥夺李继福等人的姓氏,将他们圈禁到约昌城去。”
曹元猩知道李圣天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因为原本李圣天就想处理李继福等人,但是被曹元猩给劝住了,但是现在来看,确实不能留。
约昌城在且末附近,四周都是瀚海沙漠,与外界交通不便。
而且于阗金国的圈禁约昌城,可不是圈禁在约昌城中,而是圈禁到约昌城外西北三十几里的一块小绿洲中。
那是一个只有四五十亩面积大小的小绿洲,四周都是漫漫黄沙,除了到约昌城外,最近的绿洲都有数百里。
简直就是天然的牢笼,而且条件艰苦,圈禁到这里,跟我大宋发配沙门岛,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剥夺姓氏,更是于阗金国对王室最重的惩罚。
因为他们原本是姓尉迟的,李是唐王朝的赐姓,上百年来,王族姓李,已经成了传统。
如果王室被剥夺了李姓,只能姓尉迟的话,相当于是取消王族身份,从家族中驱逐。
到了这时候,这个远支王室的洗马,才知道事情有些不妙,开始不断磕头,大声求饶。
但是晚了,当李圣天和曹元猩这对夫妇,要对付什么人的时候,心肠也是很硬的。
“召黄门侍郎马荣过来,让他带着我这位侄子出使凉国!明日一早就出发,今日先关起来,任何人不得与他相见。”
呵呵!这洗马要是到了凉国,恐怕只能去张天王的镜铁山矿场走一遭了。
“太子即刻起,禁足圣德宫,反省自身过错,为君者,怎么能被下面人蛊惑?给我去好好反省!”
余怒未消的李圣天,把李从德也给禁足了。
办完了这些,两公母才坐了下来,互相苦笑一声,曹元猩摇了摇头。
“德哥儿还是有些稚嫩了,这是我这娘亲的过错,不该让他去敦煌学佛,应该跟在二郎身边的。”
李圣天摇了摇头,“是某的问题,疏于管教了啊!
张二郎雄才大略,现在还念着咱们俩的恩情,可是以后呢?
从德要是还让如此拎不清的话,会出大问题的。”
曹元猩点了点头,“这些天奴家好好跟从德说说,这孩子资质不差,内心深处也还是很佩服张二郎的。
不过由于张二郎成功的太快太亮眼,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容易,让从德起了张二郎行我也行的念头。”
说着,曹元猩有些苦涩的开口说道:“要不...,二郎你最近把从煜带在身边吧,闲暇时也可以教一教。”
李圣天惊讶的看着曹元猩,李从煜是他跟曹元猩的次子,今年十五岁。
曹元猩提议让李圣天把李从煜带在身边,其实就是让李从煜来做一个‘替补’。
“不急,贸然把从煜带在身边,对于从德来说,就惩戒太过了,他并无多少过错。
而且只要某在一天,这于阗金国,就能安稳一天。
退一万步来说,如果张二郎真的入了中原,某诸子皆不堪的话,等某年老,大不了献了户籍图册,如同武都郡王一样,去长安做个逍遥散仙算了。”
曹元猩闻言,嘴角浮起一丝澹澹的苦涩,这样的基业,没人舍得放弃,但是于阗金国,以及她和李圣天跟张昭的牵扯太深了。
而且但凡中原大朝兴盛,就没有不重新控制西域的,更可况张昭还有一个于阗副王的弱宣称,又娶了尉迟胜这一支的后人李若柳。
真要起了冲突,那是李圣天和曹元猩都无法接受的事情,跟看着自己孩子互相残杀没什么两样。
“这大好河山,若是真到了那一步,张二郎就给一个郡王可不行,起码要给是一个一字王加两个郡王。”
嗯,曹元猩为李圣天一共生了四个儿子,其中长子李从德的幼子,刚刚过继给了张昭兄长张暅为子。
这孩子的前途,那定然是不可限量的,因为他既是李圣天的孙子,又在礼法上来说,是沙州龙舌张家的嫡脉,张昭的亲侄子。
曹元猩忽然想到,这个孩子恐怕以后会成为李氏王族内迁之后,张昭留下来镇守西域的人选吧。
这么说来,李从德这一系怎么也会有个出身。
那么剩下的三个孩子,一个一字亲王,两个郡王,正好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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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晋天福七年,公元942年八月,凉州秋收基本完成,战马肥壮。
准备了快一年的灭高昌回鹘之战,终于要提上日程了。
张昭一直担心无人可以做白从信副将的担忧,也宣告结束。
慕容信长没有去联系代北的吐谷浑白承福部,而是自东京回到了凉州。
还带来了赵匡胤、慕容延钊、王审琦三人。
这三可都是名人啊!赵匡胤就不用说了,王审琦也是北宋初的大将,慕容延钊在后周时期就是难得的名将。
而且,王审琦和慕容延钊好像还是义社十兄弟之二。
张昭特意仔细打量了一下赵匡胤,不得不说,我宋太祖一看就不是凡人。
虽然不过才十五岁,但是膀大腰圆,身材高壮,一看就是从小打熬筋骨的悍将。
面相更是生的剑眉星目,方面大耳,这种面相,年轻时看着老成,中年看起来威严有气度,也就是后世人说的有官相那种。
王审琦比赵匡义还要大两岁,今年已经十七岁了,祖籍辽西,手长腿长,一看就是擅长骑射的骁将。
慕容延钊比这两都要大的多,此君生于后梁乾化三年,也就是913年,仅仅比张昭小了一岁。
他出身名门,父亲是开州刺史慕容章,少年时期就以骁勇干练闻名。
不过官运一直不好,历史上是投靠了起步比他晚得多的郭威后,才开始发迹。
而现在有了慕容信长的引荐,慕容延钊提前几年来到了河西,看起来人生都要大大的改变了。
连范质和刘纳这样的文臣来到河西,张昭都要一日三赏。
赵匡胤、王审琦、慕容延钊这样的时代勐人来了,张昭当然不会吝啬财物。
他直接在永训宫中接见了三人,慕容延钊此时刚刚成亲,还带着新婚的妻子。
张昭当即拜慕容延钊为左羽林卫营指挥,额外从上次白盐池之战中立功的义从骁骑中,挑选了八百骁勇者,交给慕容延钊统领。
并且给他在永训宫不远处赐下了一套大宅子,赐钱五百贯。
至于赵匡胤和王审琦两人,这两都还年轻,直接被张昭带在了身边。
特别是赵大,我张天王准备好好观察观察。
点检做天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而就在张昭调兵遣将的时候,按照约定,李圣天先是调集了于阗金国步骑三万,开始围攻龟兹。
高昌回鹘的颉利毗加知道后,一边让龟兹守将紧守,一边调集一万骑兵开进到轮台城附近,与于阗军队对峙。
作为能从乌母主可汗四子夺位中胜出的佼佼者,颉利毗加也不是善茬。
他很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一次于阗进攻龟兹,很可能不是单独行动,而是和凉国商量好了的。
于是他仅仅派出了一万人的骑兵前往龟兹,目的是不让龟兹守军轻易投降,而不是解围。
高昌国内的精锐,仍然在防备凉国军队的突袭。
继续与此同时,收到了高昌回鹘急信的萨克图,也开始在七河之地赛里木湖畔,召集葛逻禄各部,准备出兵支援高昌回鹘。
八月底,让张昭胆战心惊的曹三娘子分娩,终于没出意外。
慕容信长抱着这个比他小了二十三岁的妹妹,激动的手足无措,比他自己的儿子虎头出生,都让他感觉复杂。
自此刻,有了这个妹妹起,慕容信长才在真正意义上,成了张昭的家人,他与张昭之间,总算是有了血脉的联系。
而早在曹三娘子分娩前,第二次怀孕的曹十九娘,为张昭诞下了第三子,也是嫡长子。
偌大的凉国,终于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继承人,张昭的母亲宋氏,为他起名玉哥儿。
九月初,终于放下心来的张昭在敦煌誓师出征,大军分南北两路。
以北路军为主,共计骑兵两万五千人。
北路军以白从信为先锋,慕容信长为副将,两人统帅精骑四千,招揽数十河西商人为向导,为大军开路。
其余两万一千人分三次通过蒲类湖,琼热多金与黄英达率五千人第一批通过,张昭亲率主力九千人第二批通过,马杀才率七千人为后军。
而南路军以骑马步兵为主,由冯晖率领,武原儿为行军司马,共计四千五百人。
他们将会在陈廷骁逼迫他父亲陈辉耀反叛高昌回鹘后,进入尹州。
然后以陈家的数百甲士以及千余族兵的为向导,出尹州直逼高昌城,扰乱颉利毗加的视线。
北路军则会在齐聚咸泉镇,等待南路军吸引高昌回鹘主力后,突然出动,攻下浮图城。
然后绕道东南,从白水涧道,也就是后世乌鲁木齐东的达坂城区杀向高昌。
力求聚歼高昌回鹘主力与高昌城外,不让他们跑到大漠深处。
这套计划,听起来似乎非常顺畅,就是个简单的南北夹击。
但是在这个时代,没有无线电通讯设备,南北两军一旦分开,就会断了联系。
双方只能按照约定的时间干约定的事,到达约定的位置,一旦有一方失期,就会产生极大的变动。
所以,张昭其实也做好了南路军,不能顺利吸引高昌回鹘主力的准备。
所以抽调的骑兵,都是凉国中,除了阎晋所部以外的最精锐。
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