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丁节帅苦啊!
他是洺州人,也就是后世河北永年县人。
早年跟着卢龙节度使赵德均,好不容易做到了邢州节度使的高位。
可是紧跟着,赵德均就在与石敬瑭比谁更无耻的争斗中,败下阵来了。
此后,赵德均、赵延寿父子二人入了契丹,丁审琪不愿意跟着去,于是留了下来。
但等到石敬瑭入了东京开封府,站稳了脚跟后,就把他这个没了后台的邢州节度使给撸了。
不过此时的丁审琪手下还是有二三百甲士,在邢州安国军中也有些声望。
石敬瑭为了怕他闹事,就把丁审琪调到东京,做了一段时间的右羽林统军。
这后晋一朝,压根就没有羽林军,所谓的右羽林统军不过是个虚职,有点俸禄而已。
丁审琪不甘心,就去抱石重贵的大腿,在石重贵的推荐下,不是代北三部出身的丁审琪,又捞到了一个外放节帅的位置。
就是如今这个坑爹的延州彰武军节度使。
要说苦,高允权也苦,他们高家世代武勋,伯父还是堂堂北平王,一人身兼两镇节度使,权倾西北。
风光的时候,定难军李家都要给他们高家贡献马匹,不然就别想到中原去卖马。
可自从伯父高万兴去世,堂兄高允韬被移镇邢州之后,高家就不可避免的衰落了下去,由高家掌握了几十年的彰武军,也不听他们的调遣了。
高家这样失去了军权的本地大族,在这个时代是有些尴尬的。
因为没有兵权,就很难保证家族财产的安全,所以面对刘景岩伸出的橄榄枝,他高家必须接。
可这一接,就被刘景岩以及彰武军给绑上了战车。
事到如今,延州城打成了一片破烂,秋收都快耽误了。
收不上来秋粮也就没有秋税,彰武军的军需,就要他高家供应,丁审琪的私兵去劫掠,也大多是劫高家的产业。
里里外外两边亏,亏的高允权心里滴血,巴不得这丁审琪和彰武军一起消失。
曹延敬眼珠了转了两转,当初他在张昭东归的时候,是反应最激烈的那一个。
这很正常,因为他是曹元德的儿子,归义军节度使一职他是有份的。
历史上他就是在曹元深之后,接任了归义军节度使,是曹氏归义军的第五代节度使。
但是现在,他对张昭比从弟曹延禄和曹延明都忠心。
这更正常,因为归义军在张昭的带领下,完成了张义潮都没完成的伟业。
现在归义军早就不是那个只有瓜沙二州的小矮子,而是横跨数千里,有地十九州,拥众三百万的巨人。
而且,马上还可以拥有灵武节度使的灵、静、盐三州。
庆州党项的庆、威二州。
以及定难军的银、夏、宥、绥四州。
一共新增九州,近百万人口。
这就是二十八州了啊!如此大的疆域,是曹延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与其等一个不知道多少年才会轮到他,名为归义军节度使,实为沙州刺史(瓜州是慕容家的)的憋屈官职,不如现在就抱大腿。
以张昭的发展速度,他若能展露一定的能力,随便一个大州的刺史,还不是手到擒来?
何况张昭不但是他的堂姐夫加堂妹夫,还是他表叔。
曹延敬的祖母是张义潮的外孙女,他与张昭两人身上还都流着张义潮的血脉,曹延敬当然愿意为张昭效死命。
想到这些,曹延敬突然发现,这延州彰武军节度使丁审琪和高家,不正是他的进身之阶吗?
“咳咳!”曹延敬咳嗽了两声,打断了丁审琪和高允权的眼神交战。
“某自长泽城来时,韩王命我携河西冰糖五十斤,白糖八十斤,河西精铁二百斤,良马十匹,赠予...呃。”
曹延敬说着话,故意停顿了一下,这丁、高二人都明白了,赠予的是能在延州说话算话的人,可现在,他们两都不是。
“两位都是豪杰,某也就不遮遮掩掩了,韩王殿下受灵武张太尉邀请,驱逐霸占盐州的定难军李家。
可不曾想,那李彝殷胆大妄为,竟然起四万之众,抗拒天兵,我归义军十万大军不得已,只能将其杀败。
韩王观那李彝殷非人臣也,欲在定难军中择立一忠臣,但恐东京天子误会。
是以命某携些许薄礼,让丁节帅或者高郎君,上书天子分说一二。”
曹延敬的话一说完,丁、高二人都是人精,自然也就明白了。
不过这归义军来使,也真够无耻的,明明是他们归义军眼馋定难军的地盘,夺了人家的地,杀败了李彝殷的四万军队,现在搞得他们好像是来伸张正义的。
不过也无所谓,在这个时代,是忠臣还是奸臣,都不重要。
实力,能轻易击败定难军四万兵马的实力,才是最重要的,你拳头大,干什么都是对的。
而丁审琪和高允权也知道张昭派使者来的目的了,那些河西冰糖、精铁、好马都不是那么好拿的。
拿了韩王的财货,万一天子让出兵讨伐,不管是不奉命,还是磨磨蹭蹭拖时间,总要干一样才行。
但,同时,如果延州现在有人能说得上话,张昭的这些财货,肯定能让他满意。
可惜的是,此时延州,还处于这么个吊诡的状态。
冰糖、精铁、好马虽然珍贵,但都是不是丁审琪或者高允权想要的。
所以,此刻拥有非常丰富内部斗争经验,从小被当做节度使培养,又见识过张昭做事手段以及胸怀的曹延敬,想到了一个绝佳,但同时也很脑洞大开的点子。
“不知二位,可以屏退左右否?某有几句交浅言深的话,实在不吐不快!”
丁、高二人第一次疑惑的对望了一眼,随后考虑片刻,又几乎同时点了点头。
不一会,屋内就只剩下了曹延敬和丁审琪以及高允权三人了。
“二位目前这个情况,请恕某直言,势必不能长久。
朝廷现在是为了专心对付镇州和山南西道的叛军,才选择视而不见,若是腾出手来,必然不会允许。”
曹延敬先是说了目前的形势,丁审琪和高允权当然也明白,两人很快点头认同。
不说别的,这一镇节帅和牙兵相攻,虽然不少见,但也很犯忌讳。
延州又不是河东那样的雄镇,让朝廷奈何不得,出了这样的情况,朝廷迟早要来干涉。
“丁节帅是朝廷任命,乃是名正言顺的彰武军节帅,若是朝廷前来干涉,高郎君定然是理亏的,轻则舍财免灾,重则被朝廷处罚。”
丁审琪闻言,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高允权想要反驳两句,但还没出口,曹延敬又继续说道。
“但高郎君在是本地豪族,北平王也是一代豪杰,郎君兄长高公允韬的子嗣都还在东京,若是肯使钱,丁节帅也未必就有胜算!”
这会又轮到高允权抚须大赞,丁审琪脸上阴云密布了。
而且曹延敬还说中了,历史上高允权就是花大价钱走通了朝廷的门路。
三年后,石敬瑭派曹州防御使何重建带鄜州、同州之军,把丁审琪这千余私兵给剿灭,丁审琪也命丧当场。
同时高允权家族也没落到好,花了大价钱,节度使还是被何重建借势给拿下了,而后又被敲诈了一大笔。
这一方败亡,一方大出血,可谓两败俱伤。
“两位当要知道,这种事情,一旦朝廷经手,恐怕谁也落不到好。
不管是鄜州保大军还是同州匡国军,亦或是朝廷兵马来了,轻则财货尽失,重则丧命,某为俩位不取也!”
高允权是本地人,家族在此有大利益,所以远没丁审琪那么光棍,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把双手一拱。
“公既然让某屏退左右,又深知朝廷厉害,必然有良策,还请不吝赐教。”
曹延敬缓缓点了点头,随后慢慢说道:“若要是解决办法,不是没有,某听闻丁节帅财用枯竭,求得彰武军外放,就已经尽出家财重贿郑王。
到了延州,又蓄养私兵,花钱更如流水,恐怕就是朝廷不治节帅擅蓄部曲之罪,节帅也快养不起了。
河西韩王殿下,信誉卓着,今督大军攻夏州,正是用人之时,不如节帅随某去见韩王,以手下千余勇悍健儿听命。
到时候李彝殷授首,韩王赐下一州之地使节帅有地吃饭,不是轻而易举吗?
就算节帅不愿在此地,拿上万贯财货回乡,也是可以的。”
丁审琪的脸色,有些难看,张昭比他小十余岁,他丁审琪做一镇节帅的时候,张昭都还没有东归,是个无名小卒。
不过想了想他自己现在的状况,又有些心动。
他手下的千余私兵,既是他的安身之本,可要是没了财货供养,那也随时会成为要他命的白眼狼。
加上他纵容私兵四处劫掠,延州人深恨他,继续做节帅,已经不可能了。
这河西韩王虽然年轻,但已坐拥河西陇右十九州,这种节帅远不是他这种只有一二州之地节帅可比的。
想了一会,人穷志短的丁审琪,准备放下节帅的颜面,先保住命吧!不然没银钱供养手下亡命徒,搞不好就会被他们一刀杀了。
“若是能有韩王首肯,哪怕是只言片语,某倒是愿意一试!”
这就是张昭在关中以及十八州归国积累声望的作用。
丁审琪不乐意,只是因为有些放不下面子难为情,但从未考虑过张昭会出尔反尔,或者是要把他一口吞下。
我张大王的人品,还是很有保障,很坚挺的。
“那不如请丁节帅拣选一二亲信,即刻随某的信使去往长泽城面见韩王殿下,如此节帅就该放心了。”
曹延敬想了一下说道,丁审琪又考虑了片刻,随后对着曹延敬一拱手。
“那就请曹郎君稍后片刻。”说完,丁审琪就赶紧走了出去。
眼见丁审琪出去,曹延敬又看向了高允权,高家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兵权。
彰武军现在看似是听高允权的,但实际上跟丁审琪的私兵一样,不过是借着这个争端,拼命在吸高家的血。
“某观高郎君所虑者,不在丁节帅,而在已经对高郎君家财货,起了觊觎之心的彰武军某些牙兵牙将。
若是彰武军真的听命于高郎君的话,丁节帅这千余人,早就被赶出延州城了。”
曹延敬几句话说的高允权冷汗连连,因为曹延敬没说错。
高允权也感觉到了,这彰武军的某些人,就是在借这个事,打高家家产的注意。
不然彰武军有兵九千,精锐甲士也有一千余,真要跟丁审琪拼命,两个丁审琪也被赶走了。
“毒入骨髓,如之奈何?”说到这,高允权就有些犹豫和隐晦了,毕竟万一传出去,他高家就麻烦了。
“韩王有河西宝刀,可助君刮骨疗伤!”
曹延敬眼睛一眯,这高家就在延州,仓中不知道有多少存粮。
哪怕就是买,也能作为归义军围攻夏州的物资供应基地,值得出兵帮助他们解除彰武军的要挟。
而且也不需要都解决,只要解决其中一些牙将牙兵就行,张昭一定会同意的。
高允权听了曹延敬的话,精神陡然一震,若是能借归义军的甲士,解决彰武军中某些人,他高允权就可以借势控制住彰武军。
到时候丁审琪走了,彰武军也被他掌控,高家将再次成为延州的土皇帝。
“若得河西精兵相助,某高三郎,从此就以韩王殿下马首是瞻,某家粮草丰足,愿供给大军平定夏州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