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这个日子在以前对于新龟兹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因为在此时,中秋节虽然有了,但只是赏月欢聚的日子,也并不吃月饼。
而且也不是八月十五这一天,八月十五前后两三天,都会举办这样的欢聚,中秋月圆之夜家人团聚,这个习俗是在宋代才有的。
所以这么一个区区赏月的节日,对于时常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新龟兹人来说,并不是个什么大的节日。
但今年的八月十五不一样,因为祖宗们念叨了上百年的故国,新龟兹人心里的精神支柱,大唐朝廷派人来找他们了。
昨夜无人入睡,今早天刚蒙蒙亮,城中所有人就起床了。
他们先是将山下杂胡营帐中所有有用的东西搬了回来,再把杂胡们的尸体堆到一起烧光,最后一直忙到太阳快落山了。
这样理应疲惫不堪,但实际上一点也不疲惫的众人,才聚集到了北城的议事大殿前。
新龟兹以杨、郑、薛三家后人为首的安西军后裔还有大约七千人左右。
他们平日里就散居在这个被他们称为北山的山林中,沿着河谷和山间平地,安西军后裔开辟了一块又一块的农田。
马鹞子放眼看去,外面起码围了两三千人,还有更多的人则在不断的赶来途中,虽然他们很多人没有进议事大殿的权力,但都聚集在外面不愿离去。
当然,新龟兹本来是没有这么多人的,平日里大家是以十几二十户人为单位散居着的。
因为耕地都比较分散,要是聚居到城中,根本无法供应这么多人的吃喝,平日里新龟兹有个七八百人就算不错了。
“这么说来,并不是朝廷来寻我们,而是张昭大王来救我们了!”
杨同义说着向东边疏勒的方向拱了拱手。
“大王高义啊!不愧是名门豪杰之后,还记得我们这些失国失家之人,他日到了疏勒,你们要跟着老朽一起,向大王行顿首礼以谢大王大恩!”
“马将头,你的意思是说,当年的郭大郎并没有当叛徒出卖我们,实是那仆固俊阴毒小人一手造成的?”
虽然是父子两,杨同义和杨守礼的关注点,完全不在一个地方。
马鹞子先安抚了一下神情激动的杨同义,随后对着杨守礼点了点头。
“没错!郭大郎并不是叛徒,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去西州享受荣华富贵去了,而应该是战死在了某处。
郭家与你们分开后,最后去了碎叶,现在已经归于大王麾下,并招募了四百儿郎随大王征战。”
杨守礼闻言长长吐了口气,“这就好,当年是郭家大王领着我等坚守龟兹的,某实在不愿相信郭家会背叛我们大家,现在好了。”
“对!咱们这些安西军后人都是好样的,都是响当当的健儿!”
郑通一脸的感同身受,当年认为武威郡王郭昕的后人是叛徒这个结论,其实将他们这些安西唐军后人打击的够惨。
如果不是出了这件事,郭、杨、郑等家根本就不会分道扬镳。
“杨大郎,大王说要带领我等安西军后人东归,然后与河西归义军后人一起打通甘凉。
我们还要一起去问问中原龙椅上的皇帝,可曾还记得我等?我等祖先到底功劳几何?你们....!”
郑通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那就是要新龟兹中的人表态
本来之前郑通认为这根本都不是个事,还能有人不愿意跟大王东归?
但是郭家的态度,无疑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还真有人是不愿意的。
杨守礼看了一眼身后的父亲杨同义和岳父薛同义,父亲杨同义拿着一个木盒子朝杨守礼走了过来
“这里是由我们杨、郑、薛三姓保管的忠贞库宝图,现在就由你交给马将军,以后你就是新龟兹三姓的族长了。”
杨守礼又看向了礼字辈在大殿中的几个兄弟,郑守礼冲着杨守礼投去了一个信任的眼神。
“守礼大郎,我们都听你的。”
“是啊!大郎,你决定吧,我们都听你的!”
作为杨家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杨守礼的能力早已得到众人认可。
同时杨同义已经心力交瘁,这一下有了希望,杨同义不管这希望是中原朝廷带来的,还是于阗大金国张大王带来的。
他现在就想回到疏勒,去享几年清福,然后死了也值了,新龟兹三姓的未来,就交给儿子吧。
杨守义走到马鹞子面前,随后单膝跪下,将木盒高举到马鹞子胸前。
“马将头,龟兹杨、郑、薛三姓七千六百七十七口人,自今日起誓死追随大王,打通甘凉,回归故国!”
马鹞子接过木盒递给郑通,赶紧把杨守礼给扶了起来,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大王亲自去碎叶,救了郭家一族的命,最后也不过带走了四百儿郎和一个郭家娇娘。
他马鹞子只用了二十来人,就找到了杨、郑、薛三姓,更有七千余口归顺,这是多大的功劳?
以后再成一都的话,这都尉之职,怎么也该轮到自己了吧!
“杨大郎果然深明大义,既然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了,那就赶紧蒸饭煮肉,吃饱之后,咱们还要干一件大事!”
“还将马将头示下!”杨守礼站起来后,对着马鹞子行了一个叉手礼。
“某看围住你们的,远不止千把人,你猜昨日山下溃兵到了其他两营,该如何说?”马鹞子笑嘻嘻的问道。
“其余两营,定然是不相信,因为他们已经围了我等二十多天了,对山上的情况也比较了解。
肯定不会相信我们这些连水都喝不上的人能击溃一个营,他们定然还要派人来查看,甚至重新封锁此处。”杨守义思考了一会之后,开口说道。
“没错!那些杂胡一定还会再来,所以我要你示敌以弱,咱们在山上吃饱喝足再拖几天,让他们人疲马乏后,彻底解决山下这些杂胡!”
马鹞子一脸的神机妙算、胸有成竹,实际上这是众人昨晚开会后的集体智慧结晶。
“喏!”杨守礼叉手大声应喏。
“另外还需要找两个熟悉周围地形的人,帮我们找到能进出疏勒的古道。
还有裴氏兄弟需要前往东曹国故地,最好也能帮我们找到两个熟悉那边环境的带路。”
杨守义思考一会后,点了点头,“北山中还有一些部族当年就是在这一代游牧了几百年,因不肯改信天方教被玉素普那个贼胡驱逐。
他们远比我们熟悉这周围,打退敌人后,某就去联系他们,看看能不能找到古道。”
“至于去东曹的人选,就让我二弟薛思礼陪两位裴兄去吧,某家祖上是宁远国王(拔汗那),此地原本就是我家的,说不好还能找到一些故旧!”
已经快要没有粟特人相貌特征的薛守礼,指着他几乎完全就是一副粟特人长相的从弟说道。
他们薛家其实不是汉人,而是拔汗那王薛裕的后人。
不!好像也不能说他们薛家不是汉人,人家万里派兵协助唐王朝平定安史之乱过,又跟着安西军守了一百多年的安西,怎么看也是唐人了。
而且薛裕的母亲,还是李唐宗室义和公主,人家这是如假包换的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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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勒城,整个疏勒目前最红火的事业,就是贩卖棉花的行业。
这种本来不怎么畅销的作物,能这么快就畅销起来,完全是因为大圣天子和张大王都连续下令,到各地高出市场价大量收集。
王宫中,李圣天额头敷着散热的冰袋,有气无力的躺在一张胡床上。
我大圣天子最近太辛劳了,以至于连续感冒高烧不退,差点没把曹元猩给吓死。
这个时代的感冒,可不是后世那种吃几片药喝一包三九感冒灵,甚至直接拖两天就能好的小小疾病。
这时代的感冒,特别是伴随高烧的感冒,那是很有可能要人命的。
所以张昭也赶紧扔下亲自教手下人制作布面甲的工作,跑到王宫中来看望李圣天了。
不过刚进门,隔着半透明的屏风,他就看到了李圣天整合曹元猩,正在上演卿卿我我的苦情戏呢。
一个泪眼婆娑看着自己的夫君,含情脉脉的鼓励一定会好起来的,不要要过操劳云云。
一个摆出一副心忧天下的表情看着自己的王后,表示为国辛劳,得点小病又何妨。
自己在收复拔汗那国成就于阗金国万世之业后,还要帮助外甥重掌归义军大权,期望王后谅解。
然后曹元猩就嚎啕大哭,声称为了大金国,为了天子能对长姐有个交代,愿意牺牲什么的。
最后两口子就隔着一张屏风,在胡床上抱头痛哭。
张昭在屏风外人都听麻了,他进来的时候,可以通传允许后才进来的,这两这是故意演给他看呢!
不就是想攻下拔汗那还他在前面出大力嘛,不就是想要布面甲的全套生产工艺嘛,你两公母至于这样吗?
张昭本想也滴几滴眼泪,进去三人抱头痛哭,然后表示舅父和妗娘大恩没齿难忘,粉身碎骨也要报答。
可是掐了好几下大腿,肉都掐青了,张昭眼角还是干干的,看着李圣天那明明高烧都退了,还要装出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他实在很难哭出来。
“你这是怎么当外甥的?你舅父病成这样了都还牵挂着你,你就这副表情?还不滚进来!”
又干嚎了一会,估计确实演不下去了,脸皮够黑的曹元猩大发妗娘的威风,掐着张昭的胳膊,把他从外面牵了进去。
“哎哟!疼疼!做好的布面甲就在外面,我让人拿进来,攻打拔汗那的计划,我也做好了,容我禀告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