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太傅的目光一抖。
半晌,他沉声说道,"琇容生产时大出血,孩子呱呱坠地,她却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公主深恨她,竟没有请太医来治,将孩子抱走后,留她一人在产室,存心想要活活地拖死她...
幸得琇容为人善良,公主身边好些仆妇都受过她的恩惠,有个叫绿烟的小丫头趁着公主不注意,偷偷溜出来给我送信。
我费尽千辛万苦,机关算尽,终于将琇容从公主府带了出来,可她...却没能支撑下去。
琇容临终前,只对我说了四个字:莫怪公主。
她真是善良。
公主阻挡她与我的姻缘,抢走她的孩子,又害了她的性命,她却仍然希望我不要将这些怪责到公主身上..."
他的双拳不可抑制地紧紧攥起,好久才慢慢放下,"公主府在庆祝新生,为了替公主撑腰,陛下一车一车往公主府送出贺礼,可琇容却在这最热闹的时候冷冷清清地死去了。
我答应了琇容不怪公主,可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没了,我真能不怪公主吗?
我不能。
可是我怪公主又能怎么样呢?
荣福公主是陛下的胞妹,深受陛下恩宠,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琇容的冤屈和我的不平,就算全都告诉了陛下,陛下难道会处置她吗?
不会的...
所以,我便只能与公主保持距离。"
如锦摇摇头,"公主在时,你不认我,情有可原。
公主不在了,你也从不来看望我,就算路上偶尔遇见,也只当是个纯然的陌生人。
罢了,我也勉强可以理解。
我是陛下御封的庆阳郡主,整个乾国都知道我是荣福公主的女儿。名分已定,再难寰转,你身为人臣,也有你的莫能奈何。"
她语气骤然犀利起来,"既然已经决定要相逢陌路,权当是不相干的人,太傅又为什么要在我死后,将我的尸身偷回了自己的家里?"
苏太傅抿了抿唇,低声说,"琇容一定希望可以和自己的女儿埋在一起...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吃了多少苦,又受了多少罪,甚至还搭上了她的性命..."
他目光闪烁起来,"孔家也不愿意将外人的血脉送入自家的祖坟,我这样做,岂不是两全其美?"
如锦的目光一眨也不眨地望向了苏太傅。
半晌,她忽然轻声说道,"所以,你恨我。"
苏太傅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如锦摇了摇头,却又笑了起来,"我说呢,为什么刚才我在太傅的脸上看到了讥诮。你明明不喜欢我,甚至还恨着我,却仍要将我的棺椁放在苏园内。"
她轻轻一叹,"原来,是卖了一个人情给孔家呀。"
小杆子分明说过,庆阳郡主落葬之前他曾偷偷去看过棺椁,里面是空的。
孔家的人行事如此仔细,怎么能出那么大的纰漏将空棺落葬?
原来,是和苏太傅早有共识。
那场葬礼是做给皇帝舅舅看的,可孔家又无法容忍别人家的血脉埋入孔府的祖坟。
苏太傅及时出现,卖了一个好大的人情给孔家,既让葬礼表面做得漂亮令陛下满意,私底下也不用为此而恶心难受。
苏太傅的眼眸微微一震。
虽然起初他并没有存这样的心思,可到底也因此而将与孔家的恩怨化解。
都是受皇权之苦的可怜人,又何必自相残杀呢?
至于恨...
到底是自己的骨肉,他怎么会恨呢?
但若说一丝一毫芥蒂都没有,那也是骗人的。
这个孩子从落地起就奉荣福公主为母,而荣福公主却是害了她亲生母亲的仇人!
迁怒是难免的。
所以,他面对她时,完全没有办法像对梓萍一样。
她是他心底的一根刺。
这根刺长在他的肉里,再也没法***,看起来好像已经与周围的环境浑然一体,可只要轻轻触碰到,还是能痛得他****。
他...最好能永远地躲着她,再也看不见她...
可谁成想,一个逆星阵,没有将傲月保住,却将他此生最不想见的人召了回来...
真是冤孽啊!
如锦指了指苏梓萍,"那她呢?她生得也像琇容,可琇容早死了,她又是怎么回事?"
她神色间隐隐带着几分嘲弄,"她总不会真是你和黄氏生出来的孩子吧?"
凭着脑海中庆阳郡主对黄氏的几分印象,她依稀记得黄氏气质端庄但样貌普通,所生的三个儿子也和苏梓萍不怎么相像。
所以,苏梓萍的来路就有些...
苏太傅抿了抿唇,"梓萍的生母是我在江南采风时遇上的花娘,她与琇容生得很像,我实在是太怀念琇容了,所以..."
他顿了顿,"我的原配夫人黄氏确实是个胸怀宽阔大度的好女人,她知道了梓萍的存在后,便亲自将梓萍记在了自己的名下,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精心抚育。"
除了老大已经晓事。
老二老三根本就不知道梓萍并非黄氏所出。
一家兄妹四人一直都其乐融融,相亲相爱,从未有过隔阂。
如锦忍不住嗤笑起来,"我就知道是这样的..."
琇容不在了,便找一个替代品。
生下的孩子,再交给原配抚养。
这样就既能解相思,又不需要付出什么,好一个又当又立的苏太傅哪!
她挑了挑眉,"太傅,那梓萍的生母呢?她又在哪?"
苏太傅一愣,"她有身孕后,我就给她赎了身,替她买了大宅和下人,等她生下孩子后,我得回京复命,就将孩子带回来了。她...自然还在江南。"
他低声道,"若让人知晓梓萍的生母不是黄氏,只是江南画舫上的一名花娘,对梓萍...不好。"
这算是解释了为什么没能将苏梓萍的生母带回京都城的理由。
可是,这算是理由吗?
如锦冷笑一声,"太傅,不必再说了。庆阳郡主到底是谁的女儿,已经不再重要了。正如你所言,我现在是慕如锦。如锦会将太傅当成外祖父一般对待。"
她的眸光中最后一丝激动和热度渐渐褪去,只剩下平静和冷淡,"外祖父若是没有别的话要说,那我们就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