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在亲人和学校同学、领导的一再劝说下,付云天坚持在医院呆了七天。七天之内,除了与前来探望的同学寒暄,对他们慷慨捐赠表示无比感激外,就是和刘云天的爹娘等人闲聊,力争早日融入到他们的生活中。自己独处的时候,则是努力学习刘云天的记忆。
第一件着急的事情,是要先搞清楚现在的自己,或者说这具肉身的主人刘云天是在哪里。付云天很清楚的记得,他生活的时代是大明洪武九年。遍搜刘云天的记忆,在那少的可怜的历史知识里,竟然真的找到了有关洪武九年的记忆。仔细看下去才知道,刘云天的祖上是明洪武九年由山西洪洞县迁到此处。因为刘云天是个非常传统,很看重亲情和家族的人,曾经对刘家的家谱很是下了番工夫,所以才有了这么一段记忆。洪武年间的大迁移,付云天也是知道的,先是洪武三年,洪武六年,洪武九年。自己就是死于洪武九年年尾的大年三十。刘云天的记忆中洪武九年是公元177年,而现在是公元1990年的初春,相差整整61年。付云天终于明白,自己从古代来到了将来,时间跨度是六百一十二年。
第二件事情是说话的习惯。刚刚醒来时,面对肉身的亲人和同学很是犯了不少错。付云天习惯了生前之乎者也的讲话习惯,越是庄重的时候越容易那样说。几天时间下来,已经引起了亲人和同学的诧异。所以要努力学习刘云天的说话习惯和口气。
第三件事情是这个六百多年前的将来,对于自己太陌生了。来到这里的自己,就如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差不多,什么都要从头学。虽然有些可以借用刘云天的记忆,只是总不能如自己掌握后,来得自如。
最后是熟悉这具肉身,必须在出院前做到行动自如才行。
第八天一早,在付云天的坚持下,出院了。是学校派车来接的。回到学校,送走再三殷殷叮嘱的亲人,付云天正式踏上这具肉身的生活轨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毕业论文,以及一篇留给新生和母校的自命题文章。关于毕业生要写一篇留给母校和新生的文字,是这座学校有别于其他学校多年来的习惯。毕业论文在刘云天活着的时候,已经准备差不多了。至于最后的一篇文字,刘云天的记忆里却无只言片语。不得已,付云天回到学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阅览室参看历届毕业生的留文。真是五花八门,闹笑者有之,哭诉者有之,雄性壮志者有之,反正只要你能想到的都有了。
对于写一篇文字留下来,是付云天为这具肉身做的第一件事情,心里难免重视起来。相对于这个时代深厚的传统文化底蕴,加上刘云天记忆中的现代知识,付云天还是很自信的。正当付云天沉浸在对文章的构思中,学校学生科王干事,学校办公室蔡主任,领着刘云天记忆中所谓的一大群记者蜂拥而至,把付云天堵在阅览室里。让付云天意料不及的是,这具肉身死而复生的事情,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成为这所学校所在城市的最热门话题。
“刘同学好,我是市日报社的记者,请问你复生时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
“刘同学好,我是市电视台的记者,今天代表台长邀请你到电视台做一个专访,请问你哪天有时间?”
“刘同学好,我是省报记者,能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
一连串的问题,让付云天应接不暇。最后还是蔡主任出面,把所有记者和付云天一起约到学校的会客室,安排众人排好次序,依次对付云天发问。在付云天的记忆中,他生活的时代里,死而复生的事情时有耳闻,虽然一时间也会惹来诸多议论,但是远没有眼前这般轰动。从肉身的记忆中,也知道这是个无神论的时代,所以付云天回答问题的时候,也不知道不小心谨慎。
“当时我醉酒后迷迷糊糊爬到五楼,似乎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自己一时在挣扎,一时又像御空飞行,也偶尔感觉到很多人围在身边,不停地对着自己的身体做着什么。梦里没有痛楚,也没有欢喜,自己似乎就是一个看客一般。”
付云天只能用类似模棱两可的话来搪塞众人。
“那么你昏睡时可曾见过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没有。”
“可曾看见奈何桥?”
“没有。”
“可曾到过传说中的阴曹地府?”
“没有。”
……
最后,在市电视台记者的坚持下,以及办公室蔡主任等人的怂恿下,付云天不得不答应第二天上午去电视台做专访。专访期间电视台记者从这具肉身小时候问起,一直问到现在。付云天只好边参照肉身的相关记忆,边小心翼翼地回到着一些千奇百怪的问题。家庭成员,家庭收入,冬天怎么过,夏天怎么过,小学、初中、高中时印象最深的是什么,有没有早恋,大学四年追了几个女朋友,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
肉身有一段关于初中时冬天冻脚的记忆,付云天也讲了出来。因为家里穷,冬天穿的棉衣棉裤都是拿姐姐替换下来的旧衣服改的,没有里外衣服穿,每当站在风地里,冷风很容易就会从裤脚处,灌满全身。特别是脚,母亲做的老棉鞋因为要上体育课,穿不来几天就破了,所以整个冬天都是穿单鞋。只有一双补了又补的袜子,往往周一的时候穿上,被冻裂的脚流出的脓液血水和脚粘在一起,只能等周末回家拿饭时,用热水烫脚,才能脱下来。最难熬的是春天,冻裂的脚开始好转,那钻心的痒让人无法坐在教室安心听课,就偷偷跑到宿舍,把脚晾在外面才行。后来被老师发现找到宿舍里,看到那双红肿的脚,也就默许了刘云天的逃课。
在刘云天的记忆里有两个画面,一是前面提到的,五六岁的刘云天于冬日傍晚凛冽的风中,站在村口等待外出讨饭姐姐的归来。二是刘云天读大一的那个寒假过后,弟弟送他到村头的公共汽车站的情景。村头的汽车站本就冷清,冬天更显萧条。十一二岁的弟弟穿着母亲做的青布棉袄,双手抄在袖筒里,瘦弱孤单地站在荒凉的公路边一棵光秃秃的杨树下,用那满是羡慕、期待,或许还有一丝落寞的眼神,一直盯着破旧的汽车看,直到汽车扬起漫天的灰尘消失在一处转弯处。这两个画面一直清晰地保存在刘云天的记忆深处。
专访时,付云天没有讲出来。知道这是刘云天心中永远的痛,所以选择了继续替他做永久的珍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