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转,再转转。”
堂屋里,郭婶子双眼直勾勾盯着满是雪花的黑白电视,一边留意着雪花的变化,一边指挥着郭山转天线杆子。
“停!再转一点点,哎好!能看了!”
郭婶子的大嗓门混杂在一阵又一阵的鞭炮中, 带着笑意,透着喜庆。
郭山松开天线杆子,摘了头上的皮帽子,掸掉上面的雪花,嗬出一口白气,搓搓手。
“嘶!大过年的, 可真冷啊。”
郭山哆哆嗦嗦着一把将小茂子捞进了怀里, 冷得跟冰块似的手, 恶作剧般伸进了小家伙脖子里冰他。
郭茂被激得一个激灵,嘘嚯着转身就跟他哥打闹到了一处。
郭婶子手里包着饺子,不耐俩皮猴子闹起的灰尘,也耽误她看电视了,一嗓子就让兄弟俩老实了下来。
被老妈镇压,兄弟俩互瞪一眼,灰溜溜去洗手,转而坐在顾安勋身边,也加入了包饺子小群体中。
今儿是大年三十,郭保全擀皮,郭婶子带着四个孩子上手包。
郭茂包得最丑,被郭婶子嫌弃了。
干脆让他把饺子摆上盖帘,再用湿屉布蒙上,避免风干。
郭茂看着自己包出来认不出什么玩意,连站都站不住, 褶子里还露陷的‘饺子’,红着脸收了手, 老实的摆饺子。
等满了两盖帘的饺子,沈易遥就停了手, 接过煮饺子的活计。
沈易遥一走,郭山就挤眉弄眼地问小伙伴:“哎哎,勋子,你包饺子跟谁学的?真像样儿!”
郭茂也一脸崇拜地看向了顾安勋,被自己那不堪入目的饺子臊得红了脸。
顾安勋老实巴交的实话实说:“刚学的,我第一次包饺子。”
郭家兄弟俩都露出了“你就装吧,我不信”的表情来。
顾安勋满脸无辜地回视,脸上写着“真的,我刚学会”几个大字。
郭家兄弟俩被噎得一言难尽,顿时升起了胜负之心。
郭茂缠上了他老妈,认认真真又学了一遍,笨手笨脚地包了十来个,才像个饺子样儿。
郭山包了好几年饺子了,一直觉得自己‘十项全能’,什么都会,是村里出类拔萃的好青年。
结果每次自信爆棚的他,总会在勋子这里受挫,还越挫越勇,就连包个饺子都能卷起来。
三人莫名其妙的胜负欲一起,就一发不可收拾。
郭婶子乐呵呵的打趣着:“年轻小伙儿就是有活力,你们今天就吃自己包的饺子了,包成啥样儿就吃啥样儿的。”
看着仨人包的饺子,郭保全也难得开口说了句:“人都说包的饺子像自己的耳朵,我看呐,一点儿没错!”
顾安勋闻言勾了勾嘴角,他包的饺子跟丫头的差不离,连捏出来的褶子大小和位置都几乎不差,想区分可不容易。
那一会儿他俩的饺子,就可以混在一起吃了。
他俩包的饺子很像不说,又都很好看……想的深一点儿,那就是他俩的耳朵都好看,有夫妻相!
想着想着,顾安勋的耳根红了一片,心里也升起了隐秘地快乐。
郭家兄弟俩跟他的状态完全相反。
俩人看着自己包的饺子,一脸被雷劈了怀疑人生的傻样儿,逗乐了郭家夫妻俩。
郭山斜眼打量了顾安勋两眼,重点在他的耳朵上。
不得不承认,小伙伴的耳朵是真的好看!
形状漂亮,耳垂厚实饱满,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他又斜眼向另一边看了看小茂子的耳朵……
呃!
也不知道是经常被揪耳朵,还是这小子耳朵就是那大片汤的模样。
那耳朵怎么看怎么就是招风耳,还真就是个站不住的饺子样儿!
郭山一言难尽地收回视线,忍不住瞧了瞧自己包的饺子,无声咽下了“糟心”两个字。
为了自己的耳朵着想,郭山也重新跟亲妈学了遍包饺子,还偷眼又去看了看勋子是怎么包的。
之后再动手,明明心里想的该怎么怎么包,可他的手就是有自己的想法。
他弟都进步到饺子能站起来,快跟他包的饺子分不清是谁包的了。
他却熟门熟路包出一个个小胖墩儿,胀猪一样丝毫没有变化。
郭山:……
仨小的内卷,俩老的还时不时拿他们逗乐子,在抗战电影火光炮火声声的映衬下,又多了别样的温暖。
沈易遥一边煮饺子,一边听着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嬉笑声,嘴角始终不曾放下。
这样的日子,真好。
好到让她一阵恍惚,踏实中带着美梦成真的幸福充盈满整个胸腔。
家人,朋友,好日子,都齐了。
伴随着大柳村脍炙人口的歌谣: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
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磨豆腐。
二十六,去买肉。
二十七,宰只鸡。
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
三十晚上熬一宿。
初一、初二,满街走……
让沈易遥怀念的新年,就在紧锣密鼓地忙碌中悄然而至了。
看着锅中的饺子,已经忘记过年是什么滋味儿的她,就在郭家和顾大哥的帮衬下,稀里糊涂忙过了腊八,忙过了二十三起的新年准备期,又是欣喜又是‘近乡情怯’地忙到了大年三十!
沈家新丧,按照习俗没有贴对联。
沈易遥得了队部的奖励里有一套对联,被她借花献佛送给了郭家。
按理说沈家也不会放鞭炮,但这一年过得太不容易了。
在郭家的劝说下,为了去一去晦气,沈家还是意思意思放了一挂鞭。
大中午的时候,放完鞭炮,沈易遥做了一大桌子大鱼大肉,凑了十个菜,寓意十全十美。
郭家也做了六个硬菜,有鱼有肉。
家家缺不了的就是鱼和猪蹄,寓意年年有余,抓财有力。
饭后,郭家就带着菜肉来了沈家,一边看电视,一边剁馅。
白菜猪肉,韭菜鸡蛋肉,酸菜粉条儿肉,一拌就是三盆!
沈易遥正煮的这一锅,就是酸菜粉条儿肉的。
小茂子包的那几个遇水就成了片汤的饺子,让锅里冒出了鲜酸开胃的酸菜味道,馋人的很。
堂屋几人闻到这味道,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白面饺子啊。
往年队部一家发那一二斤的白面,一人捞一口吃吃也就没了,哪里够解馋的?
也就是丫头舍得拿大米白面出来,喂了他们大半年,才让他们见了一点儿不掺杂面的纯白面饺子,才能淡定地没有一惊一乍着嘘嚯起来。
活儿干完,饺子出锅。
满满一桌子白胖饺子,热气腾腾如仙似雾的蒸汽,遮住了一张张幸福地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