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翰正从婢女手中接过绸巾擦手,笑道:“不知人家名字,如何去寻?”说着朝他挪了一挪,凑近笑道:“你不懂如何与女子说话,我来教你享乐……”
慕容则慌忙打断道:“哥舒兄别乱来,忠嗣还小,学不得这些!若是王大哥责问教坏了他……咱们可承担不起!”
李延青与皇甫惟明在旁大点其头。
且不提王忠嗣是明皇养子,自幼在宫中规矩甚严,单说王询一向护弟如命,若由着哥舒翰乱教一通,那还了得,非把慕容则捆了,扔去喂鱼不可。
王忠嗣也擦净了手,不解道:“哥舒兄说甚么享乐?”
哥舒翰有心逗他,笑道:“美人,美酒,美景,你爱哪一样?”
王忠嗣怔了片刻,摇头道:“不爱。”
哥舒翰也是一怔,道:“那……赌钱会么?”
王忠嗣不明所以,仍是摇头。
这下连皇甫惟明也暗暗诧异,王忠嗣不近女色倒还罢了,但禁中动辄饮宴乐舞,声色靡丽,远胜民间,他竟没沾染半分,哪里像是与皇族贵胄一同长大的孩子?
哥舒翰一阵泄气,叹道:“年纪轻轻,却不享乐,实在无趣!”
慕容则道:“哥舒兄真要玩,待回中原,小弟一定奉陪!眼下将到毗伽可汗牙帐了,我们几个是汉人面孔,多少有些不便,不如……扮成你的随从可好?”
哥舒翰奇怪道:“你们个个白净,还能装作突厥人不成?”
慕容则笑道:“虽不能有十分像,也可像得八分。明早你且看罢。”
午后几人又向北行,傍晚就地扎营,这一路哥舒翰把两个婢女叫进自己毡房,将帐篷腾给四人住。
夜间王忠嗣照顾了那匹伤马,回到毡帐内盘膝坐下,这才想起拿出那柄银鞘小刀细看。
南北朝时,阿史那氏先祖就是“工于铁作”,在金山专门为柔然打造铁器的“锻奴”,才以金山形似兜鍪而号突厥。因此突厥人锻造刀兵之技颇为精湛,其弯刀长刀,锋锐易用,丝毫不逊唐刀。
这把刀微带弧度,刀柄鎏金,花纹遍布,镶嵌了各色宝石,虽只尺许长短,小巧华丽,出鞘之时也是寒意津津,极为精美锋利。
王忠嗣把刀收回怀中,就听帐外语声,李延青与慕容则掀帘而入,皇甫惟明随后跟进,四个坐在一处。
此时无人,慕容则悄声向李延青道:“明天就到王庭了,若是毗伽可汗当真联合吐蕃,那咱们……?”
这些时日,皇甫惟明和王忠嗣也正思量此事,齐齐向他看来。
李延青低笑道:“我看未必。毗伽可汗身边,暾欲谷、阙特勤都是自知甚明,能识进退之人,契丹王因何而死,他二人恐怕都能猜到因由。倘若吐蕃送来国书,毗伽可汗绝不会向他们隐瞒,暾欲谷和阙特勤也不会眼看李郁于前车之鉴,还让毗伽可汗重蹈覆辙。”
此言一出,三人都是大点其头。
李延青又道:“况且毗伽可汗与大唐修好以来,从未寻衅开战,北方由他坐镇,有益无害。”
王忠嗣道:“不错,太宗曾说,突厥‘见利即前,知难便走’,前代可汗屡和屡战,出尔反尔,大唐不堪其扰,若能止战于彼,最是上策。”
李延青道:“忠嗣之言甚是!我等且到王庭探明情形,而后见机行事。”
如此商议既定,李延青又拿锅灰等物给几人涂了脸,个个粘上满颊胡须,模样大变,果然如胡人大汉一般,看得哥舒翰拍手称奇。
第三日到了牙帐,突厥族一向营无定所,王庭也不是
汉地那般修筑城池,而是可汗大帐所在之处。
但见嗢昆河西岸水草丰美,方圆数里之内布满了各色穹庐,牛马驼羊更是不计其数,还有各国商队川流来去。
正东一座极高大的穹庐气派华丽,飞彩绘金,最为显眼,周围分布着许多相同形制的稍小帐篷,外围用布幛围起,竖立着一圈狼头旗,每支旗下都有许多突厥武士把守。自然是毗伽可汗的牙帐了。
哥舒翰命仆役寻处安放帐篷,圈起驼马,又嘱咐了几句,就拉着李延青几人到一处宴乐之地饮酒。
中原这等去处多是酒肆、妓坊一类,漠北无此讲究,只是几座铺陈华丽的穹庐,内有胡姬歌舞而已。
几人在毡毯上坐了,胡人伙计早已端上各色瓜果菜肴,割肉斟酒,伎乐演奏起来,高鼻深目的盛装胡姬,在地毡上赤足作舞,放声作歌。
哥舒翰邀众人喝了几杯,对王忠嗣笑道:“如此也算享乐,忠嗣觉得如何啊?”
王忠嗣茫然道:“哥舒兄,我瞧不出甚么好处来。”
哥舒翰挫败地翻一翻白眼,又对李延青低声道:“这里各族人等都有,你想知道甚么,尽可去问。”
李延青笑道:“哥舒兄怎知我要探查消息?”
慕容则闻言,侧头盯着两人不语,哥舒翰一把拽过他来,幽幽道:“瞧你们模样,哪里是来游玩?只怕有事要办。”
慕容则轻轻扯开肩上大手,笑道:“哥舒兄精明,果然瞒不过你!”
哥舒翰摇头笑道:“我当你们是兄弟,这也不算甚么。旁的我不多问,只一句话,若要我帮忙,尽可开口。”
李延青笑道:“哥舒兄早已帮了我们,兄弟心内感激,若有所求,自当劳烦,还盼哥舒兄勿怪。”
两人陪哥舒翰又饮几杯,李延青打个眼色,皇甫惟明会意,趁着伙计出入添酒,悄悄停杯离席。
直到傍晚时分,哥舒翰自是喝得大醉酩酊,躺在地毡上呼呼而睡,皇甫惟明回来,对李延青附耳几句,又道:“我已打探过,莫顺这一两日就到。”
李延青嗯了一声,道:“好,允辉兄辛苦了。”
皇甫惟明只颔首一笑,见他凝眉静思,识趣地到一旁和慕容则、王忠嗣喝酒,这一路上,几人都知他的习惯,语声各自放低,谁也不去打搅。
李延青静坐不语,过了一阵,忽然回身道:“忠嗣,你带回的那匹伤马,如今怎样?”
王忠嗣道:“它被尖石伤了脚,已痊愈了。”
李延青道:“这位姑娘既未告知姓名,却要你到王庭寻她,可是留了信物?”
王忠嗣走到近前,从怀中取出那柄银鞘小刀,递给他道:“这个。”
李延青接过,细细一看,笑道:“你要到可汗的牙帐去找人了。”
王忠嗣坐在他身畔,不解道:“你怎知是牙帐?”
李延青将那把小刀递还给他:“银鞘佩刀在突厥固然常见,但要鎏金作图,嵌宝为饰,却非寻常牧民百姓所能。那位姑娘怕是王族,阿史那氏。”
慕容则笑嘻嘻地挪到近前,一拍王忠嗣肩膀道:“莫非……你运气好,遇见了毗伽可汗的公主?”
皇甫惟明也跟着坐了过来,随声附和,王忠嗣摇头道:“这种运气也太少见,我岂会有?”
慕容则撇嘴道:“难说!鸿飞能有,你如何不能?”
王忠嗣忍不住一笑,想起那女孩临走前确实说了一句“我在牙帐等着你”,难道真是隐语?对李延青道:“那…要我去寻她么?”
李延青道:“先不急,等莫顺回来。”
皇甫惟明道:“你是要看,毗伽可汗对大唐不许婚约作何反应?”
李延青点头默认。慕容则道:“说得是,毗伽可汗多次请求尚公主,陛下都没答允,倘若……”压低声音道:“毗伽可汗要反,正可以此为由,效法松赞干布。”
众人皆以为然。李延青默然一刻,对王忠嗣道:“待莫顺回来之后,让哥舒兄替你去寻访那位姑娘,他是突厥人,接近牙帐不易惹人生疑。我们虽然改扮,终究胡汉有别,若让可汗附离⑤瞧出破绽,那就遭了。”
王忠嗣应是。慕容则笑道:“哥舒兄对付女孩子,可比咱们强得多。”
一旁哥舒翰翻了个身,兀自醉语道:“来!来!干了!喝得痛快!”
过了三日,莫顺已回到王庭,哥舒翰依着几人提议,到嗢昆河边选一处无人之地安放穹庐,王忠嗣又托他拿了信物去牙帐寻人。
哥舒翰自然乐意,笑呵呵道:“这种事忠嗣去做的确不成,那就我来!你们是要我把那姑娘带来这里么?”
慕容则道:“这种事在我们可不好办,哥舒兄要办却不难罢?”
哥舒翰笑道:“你就等我消息罢!”说着吩咐仆从道:“你们去准备酒席,一会儿我带了姑娘回来,让人在这里干坐着不成?”
待他去后,李延青又对三人道:“那姑娘见过忠嗣,若是乔装改扮,恐怕她询问起来,反而显得心虚。一会儿咱们暂且恢复原貌,不用遮面。”
慕容则如遇大赦,叫道:“早想去了这满脸污秽,快走快走!”当下摘须洗面,又是个个白净丰朗的模样。
这里收拾齐整,远远就见哥舒翰牵马而来,马上坐着一个盛装华服的少女,另一匹哥舒翰的坐骑空鞍跟在后头。
那少女望见几人,似要下马,却被哥舒翰拦阻,不知说了甚么,惹得美人笑弯了眉眼。
哥舒翰一手握缰,悠悠闲闲走到近前,对着迎上的四人伸掌推拒道:“诶诶诶!咱们先别忙!”说着回手一指,“可知道这是谁?”
四人望望少女,再看看他,纷纷摇头。哥舒翰两手一背,昂然道:“这是毗伽可汗唯一的爱女,阿史那公主!在大唐见了公主要行礼,此处虽是突厥,也得行个礼罢?”
慕容则一怔,心想随口的玩笑还成了真?问道:“哥舒兄不是说笑罢?公主怎不带附离和婢女?”
哥舒翰道:“骗你作甚?是公主不让他们跟来。快快行礼罢!”
那少女出声笑道:“我确是可汗之女,阿史那莫真。几位不必多礼!”说着跳下马背。
⑤附离:突厥可汗的侍卫之士。突厥语“附离”,“夏言亦狼也”。突厥族奉狼为图腾,狼氏族 ( 阿史那氏) 的亲兵,即称作“附离”。突厥汗国建立,“附离”遂由氏族亲兵演变为突厥可汗之侍卫亲兵,成为突厥军队的重要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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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作者:来来来大家都过来,有读者想看李延青扮成慕容则的老婆,我在这里询问一下意见,都想象一下那场景……
读者:什么什么?李延青扮成宁安郡主?
王忠嗣:瞎了……
哥舒翰:瞎了……
皇甫惟明:瞎了……
咸宜公主:……瞎了
李隆基:不忍直视……
李亨:难以入目……
张拯&源弼:自行戳眼……
宁安郡主:你们问过我没?
慕容则:你看我干嘛!又不是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