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宣从庄家的断肢中拾起武劫,有些玩味地看着这把样式奇古的魔剑,“真快,这就江湖再见了,老谢。”
谢易的声音适时地在耳边响起。
“你设计我。”他的声音冰冷,“这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
“没错,面对齐勇老兄,我只能有此选择。”
宁宣在心里告诉他,同时看了看旁边躺在地上的齐勇,齐勇也瞪着他看,“以我的实力,根本无法正面与一位真气境高手抗衡。在这点上,必须让你出手,但我不愿意变成何楚那样,那会让我……很不安。因此我需要一个拿起武劫的人,而且这个人恐怕要死——最终我来到了金钩赌坊,找到了老婆婆口中最该死的那个人。”
“你故意将我送给一个普通人,并且编出一连串瞎话。”谢易冷笑,“只因你知道,我肯定不会乖乖任由你取回,而是会找上在场唯一一位百炼境武者。如果你真的直接送给此人,反而会引起我的猜疑,所以你将我送给旁人,却又知道我一定会找上他。”
“是的,但这一切的缘由是你骗了我。是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所以我才骗你。这次的计策不只是为了应付齐勇,更是为了试探你。”
宁宣说,“和我的猜想一样,你果然没有让这人带着你逃走,而是驱使他主动与齐勇战斗。这说明你所谓的找人重塑肉身根本是虚假的,你真正的目的在于‘让某个人经历足够多次的元气灌注并战斗’……”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如果我猜的没错,如果被灌注元气的次数过多,战斗的激烈度够大,宿主的体质将会永久性改变,到那时才到了你的终极目的——也就是夺舍宿主。”
“……你连这点都想到了?”
听到夺舍这个词汇,谢易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说说你的猜想过程。”
“首先是何楚的行事风格让我疑心,他持剑之后的外貌变化也让我疑心。这些对你而言都应当是极力避免的,可你反而毫不干涉。”
说到这里,宁宣看了看地上的中年男人的尸体,之前的庄家其实是个贪花好色、圆滑世故的男人,但在拿上武劫之后,就变得猖狂疯癫、不可一世,这显然不是没有原因的,“而在这次试探过程后,这人也呈现相同的特征。一次是巧合,两次便不是巧合,他们的变化和行为应当是你极力促成的,而你当下的目的别无而说,自然是脱困囚笼,重回自由。两者彼此联系,实在不能不让人心疑。”
他又摇了摇头,“只是我没想到,我们虽然说是同乡,却好像已经算不得同族——老谢,你已经不是人类了吗?”
“人类么……哼哼哼,那当然也是人类。”
谢易不可置否说,他好像毫不在意自己的罪恶行径,而以一种令人惊诧的坦然与平静对待宁宣,“只是比常人更加优越、更加强韧、更加上等的人类,只有这样的身体能够容纳我的力量与意识。你说的没错,让持剑者的身体容纳我的元气,改变其肉身的本质,然后再鸠占鹊巢,这才是我最快能够重现人间的方式。”
宁宣皱着眉头,脑子里跳出了一个和谢易描述最符合的词汇,“基因……改造人?”
“哈哈哈,我都快忘了这个词汇了。”谢易忍不住莞尔,“没错,在你的观念中或许是这样吧,因为你穿越不久。但我不同,我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这是我的创造物,其中充满着我的巧思。其实相比起这个称呼,我更愿意叫它另一个名字:真人。”
“真正的人……”宁宣一瞬间领会了谢易的意思,“有真就有假,老谢,你要当上帝吗?”
“是已经当过了。”谢易纠正他的说法,“只是上帝已死,现在正在死灰复燃……却没想到,碰上了一个小撒旦。”
他好像颇为不爽。
“上帝和撒旦……好像和这个世界的画风挺不相符合的。”
“那就佛祖和波旬吧。”
“……老谢,你有兴趣讲讲故事吗?关于上帝造人的故事。”宁宣拐弯抹角地暗示,“我很想听一下。”
“没那兴趣。”
“额……那没关系。”
宁宣摇了摇脑袋,又眨了眨眼睛,再拍了拍耳朵,最后耸了耸鼻子。
他做出这么一连串的小动作,只是因为这消息好像有点吓人,不得不舒缓一下精神。
谢易当年到底是什么人?
除了真人之外,他到底还做过哪些惊天动地的事情?
他又是因为什么而被封印到了这样一柄古剑之中,成了这么一柄诱惑人心的魔剑?(甚至还需要扮女人)
“你到底呆在那里看什么东西?”
这时候,齐勇有些紧张的声音传了过来,“宁宣,你难道也中毒了,那我的穴道怎么办?”
宁宣转过头看向一旁的齐勇,身子却不动。他和这大块头大眼瞪着小眼,瞪了好一会儿,直到齐勇真的以为还有黄雀在后,眼珠子左右乱转试图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的时候,他才忍不住笑了笑,“我只是在吓唬你而已。”
顺便也遮掩刚才的发呆,令其在旁人眼中变成一份恶趣味的表现。
“……你!”即使被点了穴,没办法做表情,但也都能看出齐勇很无语,“难怪情报里说你性格顽劣,闻名不如见面啊。”
“我还以为你会遮掩一下呢,没想到自己就这么坦诚地说了出来。你是真不怕我,还是有恃无恐呢?”
宁宣走到了齐勇面前,蹲了下来,带着些许意外,正对着大块头的脸,“说吧,齐老兄,你从何处知道我的名字,又从哪里清楚我擅长毒与刀法?”
齐勇不慌不忙,努努嘴,“衣服内衬第二个口袋里,去摸一摸。”
宁宣先又给齐勇多加了好几重穴道,才一边看着他的眼睛,一边慢慢摸索过去,另一只手则卡主齐勇的脖子。不管有任何意外、变化、闪失,他都相信出不了问题。
最后果然没有问题,宁宣摸出了一块令牌。
“哈,原来是朝廷鹰犬。”
令牌上赫然是一个大大的密字,宁宣有些惊讶地看了看齐勇,“龙头门派的真气境弟子虽不少,却也不是发面馒头大头菜,而是门派的真正支柱。大斗天也不是和朝廷亲密无间的大贤学斋之流,你竟然会去做大晋朝的密探?”
“因为我缺钱。”齐勇老老实实地说,“缺钱的人不想做缺德的事,便要学会稍稍弯下一些腰。为朝廷做事也没什么不好的。”
宁宣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你要钱干嘛。”
齐勇撇撇嘴,“这就别问了吧。”
“明白。”宁宣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但看表情就知道齐勇没懂。
当今天下,掌握大权的王朝是晋朝。
据说在很久很久之前,武功也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江湖不过是庙堂的一部分,而且是不大的一部分。彼时的武林人士,只能够去做些刺杀、押镖、卖艺的勾当,上不了史书,登不去台面,更左右不了真正的天下大势。
当时的最顶尖人物,可能和现在的百炼境差不多。
——也就是所谓的低武世界吧?宁宣看到历史的时候这样想。
而随着时间推移,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开天辟地般的天才人物,凭借着自己的天才巧思,硬生生寻找出真气这种罕贵的力量来。自此之后,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武道——练武者惊讶地发现,武功居然也能称之为“道”。
这位无名之伟人,也因此被唤作“武祖”。
但是侠以武犯禁,暴力的践行,往往便要跨越规则。
随着武道盛行,门派壮大,皇权自然旁落。
可以说,就宁宣了解之中,这个世界近千百年的历史,都是一个皇朝势力逐渐衰落、门派势力逐渐壮大的趋势。
在这种趋势下,两者的争斗亦是江湖上最常见的几种争端之一。或许仅次于正邪之争、佛道之争。
这段历史中的最大转折点,只怕莫过于在五六百年前的一代天骄盛武帝横死,当时的帝师大贤学斋斋主与天道宫宫主一战战败。而谁都知道,盛武帝想要将江湖纳入朝廷掌握,为武者设立相应的官位、司职、权力与义务,甚至可随意设立武林盟主,皇权凌驾于武者之上。
在这种背景下,他的横死暴毙,天然便带着一份不一般的意味。
自此之后,干涉江湖事在朝堂之上,便成了一件讳莫如深、难以细谈的“那件事”。
在这种状态下,各大门派世家更是野蛮生长、再无顾忌,到了今日已然是群雄割据的势态,各个盘踞一方,实力雄厚,称王称霸,已不再是朝廷能够使唤得动、镇压得住的了。
宁宣对这些事情其实不甚在意,念头升起就落,将令牌重新塞回了齐勇的怀中。
“难怪你知道这么多东西,也难怪你能在任何人之前先一步找到我。”
他再无任何疑问,瘦死的骆驼毕竟比马更大,有大贤学斋作为后盾,大晋皇室对一般人而言依然是个庞然大物。在这份势力下,想要知道宁宣的一些信息,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齐勇松了口气,看来宁宣不要他的命了,又红了红脸,“能不能不要说出去。”
做朝廷鹰犬,到底还是有些难听。
“放心啦,我从来不乱嚼人舌根的。”
宁宣在齐勇身上点了两下,“你的穴道在片刻之后就会自行解开,再见了,齐勇老兄。”
齐勇忽然开口,“等等!”
“嗯?”宁宣重新将武劫、落日圆交错着绑回背后,回头看向齐勇。
躺在地上的大块头犹豫了一会儿,忽然说,“你人不错。”
“这是当然。”
“我本来是来争夺你的宝物,你却没有杀我。”他絮絮叨叨地说,“你非但没有杀我,还要帮我保住秘密。”
“因为你确实也不是什么恶人。”宁宣笑道,拍了拍武劫,“这把武劫也是我争来的,别人当然可以来争。如果那人要我的命,我就要他的命——可你却不像是个要我命的人,我也不妨发发善心,权当是江湖切磋了。”
“我并不是那样的好人,我跟在你身后时,已一直在想要不要杀你,现在看来果然是不应该的。”齐勇叹了口气,“我对你不起。”
宁宣只摇头,“凡事论迹不论心。”
“抢夺武劫是朝廷给的任务,但不是死任务,我失败之后可帮你阻碍后续,算还你认清了,这点你不用担心。”齐勇道,“我还再附赠两个消息,有一位‘小玄关’境界的武者看中了此剑——还有就是何楚。”
“何楚?”
“何楚的尸体不见了。”齐勇说,“我本想从他尸体上的伤势看看你的武功具体路数——可谁曾想,他的尸体就这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