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尊良皱了一下眉头，看了一眼长子，淡淡地说道：“陈天华安的是什么心思？如今是他为刀俎，我为鱼肉，你没见他带着庞大的舰队来的，手下还有数十万精兵强将，坐拥广阔地域一方霸主。”

“我是什么人，先是在苏南被他的手下宋小牛，罗龙云打得丢盔弃甲，接着被逼得走投无路，龟缩而不敢出，如今之势，他强而我方弱，他当然有资格要我过舰相见。”

“荣儿，你如果始终认为咱家出身贵胄，终是高人一等，那总有一天，你会处处不如人，能屈能伸是为大丈夫，要能审时度势，学会在适当时候，敢于屈膝，勇于屈膝，否则，永远只能是一个匹夫，成不了大器！”

当着一众部下，被蒋尊良骂得狗血喷头的蒋荣，满脸通红地低下头，“是父亲，孩儿知道错了。”

“但愿你真知道错了！”蒋尊良不置可否地说道，转过头，对汪其正道：“其正，你陪我走一趟吧！”

汪其正吓得脸色变了变，但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他的手上，可有不少军调司人员的命案，就怕陈天华当场发难。

“放心吧其正，我了解陈天华，他是个很要颜面的人。”

蒋荣抬起头，“爹，多带几个侍卫过去吧！”

蒋尊良嘿的一声笑，“有这个必要吗？陈天华若想对我不利，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用如此卑鄙手段，眼下我们都有着相同目标，一样诉求，嘿嘿，别说我与陈天华还没什么过不去的梁子，即便算是有深仇大恨，这种状况下，他也会堆上笑脸前来迎接我的。”

彭滨这时却道：“副都督，我也跟你过去！”

蒋尊良目光闪动，“你是想去看看他的血狼号军舰，还有近距离观看他的舰队？”

彭滨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是啊副都督，职下在舰船上过了一辈子，只要踏上那艘船，不说别的，至少他的架构我能看个八九不离十，这样的机会只此一次，以后再也不可能有了，今天，就算我们说要去参观一下，估计陈天华也不会拒绝吧！”

蒋尊良大笑起来，“说得是，人生在世，要放松些，看开点，我们三人，加刘副官，一共四个人过去，来人，放舷梯！”

早有一艘小船驶了过来，靠在彭滨的千吨旗舰之下，四人顺着绳梯下到小船之上，便向血狼号驶去。

血狼号上，看到不远处的小舟载来数人，陈天华感叹地说道：

“蒋尊良，不像陈琪美，懂得审时度势，人杰也，当真是咽得下这口气啊！”

蒋尊良在浙军中属于老资格，跟李兴鸿和孙勇等，属于浙军‘四大金刚’之一，陈天华刚入李府时，他就是管带副，北洋武备学堂毕业，出身官宦世家。

但他却能屈尊来陈天华的舰上，在软梯爬上爬下的，足见其心胸和城府，让人刮目相看。

聪明人，总是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不累人，只要你得势，一切不用太担心。

沪上是个极其敏感之地，这跟粤地的羊城一样，都是清廷最早对外开阜之地，外商洋人最多，租界之地，目前都不宜大动干戈，开战对打。

陈天华在闽地要求宋小牛先围困沪军，当场逼迫陈琪美投降，让其名誉扫地，从此退出历史舞台。

陈琪美的退出，沪军中需要一个有威望的军人来坐镇，这个人就是蒋尊良。

看到蒋尊良顺着血狼号的软梯，艰难地爬上来，陈天华礼节性的紧走几步，伸出手去扶着他跳过船舷。

蒋尊良今年刚好四十岁，虽说是军人，但平日养尊处优，像这样爬船还当真是头一回，脸上浮现出几团红晕，不住地喘着粗气。

两只脚踏上宽敞的舰甲板，看着陈天华，恭恭手笑道：“老了老了，可不比当年之勇，爬几级软梯子居然就爬得气喘吁吁，让大元帅见笑了！”

陈天华微笑着双手抱拳，“那里那里，爬软梯是个技术活，左晃右荡的还使不上劲，让蒋都督辛苦了，陈某深表歉意。”

蒋尊良呵呵一笑，摆摆手道：

“罢了罢了，如今蒋某只是一只落毛的凤凰，下山的病虎！”

听着蒋尊良自嘲的话语，陈天华淡淡一笑，“即便落了毛那也是凤凰，下了山的老虎一下可以咬人，蒋都督，请吧，舱内已略备薄酒，今日能与蒋吸共饮，畅论天下英雄，不亦快哉！”

蒋尊良豪笑道：

“昔有东汉豪杰，青梅煮酒论英雄，传为千古佳话，今日你我，何不就乘这海上劲风，天上流云，汹涌波涛中也论论天下大势，数数天下英雄，兴许千百年之后，又是一段佳话呢！”

“妙！”陈天华鼓掌大赞，“蒋兄果然非寻常人也，让天华心折不已，来人啊，摆酒！”

蒋尊良一撩锦袍子，就在甲板之上席地而坐。

陈天华见状，也是盘膝坐在他的对面。

郎仲平亲自端上酒来，却不是舱内早已备好的酒壶，而是一坛老酒，两个大碗，跪坐在两人身边，一掌拍开封泥，提起酒坛，将两个碗满上。

陈天华满意地看了一眼郎仲平，蒋尊良也叹道：“郎司令官深知我心，大元帅麾下良将如云，谋臣似雨，当真令我等羡慕啊！”

陈天华端起酒碗，摇头道：

“那里那里，蒋兄说笑了，如果当真是谋臣似雨，也不会有闽浙之变，鲁东南之败了？”

蒋尊良听罢，尬笑了笑并没有接茬，而是端起酒碗，重重地与陈天华碰了一下，“看来你我二人倒似要惺惺要惜了，来，为了我们今后的合作，干了！”

两人相视而笑，双手捧起酒碗，大口地喝干了碗中酒。郎仲平赶紧为二人再一次斟满。

一碗烈酒下肚，陈天华脸上浮起一抹红色，看着对面的蒋尊良，大声道：

“天下英雄，无论是并肩作战的战友，还是对垒沙场的敌人，光明磊落，公开对垒，别伤害无辜。”

“甚是，生不能为友，但能为敌却也是一大快事！来，我们再干了这碗！”

两人再次一饮而尽。

放下酒碗，蒋尊良问道：

“大元帅，你兵临城下，我愿意巨服，不为别的，就为你的豪爽，天下苍生，咱们一致对外。”

“多谢蒋兄屈尊，天华做人做事很有分寸，咱决不亏待兄长。”陈天华拍打着胸膛道。

“你能给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