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批官兵将思过谷团团包围,若干小队进山搜寻,以防止秦州“贵客”还有同伙。
济北王世子张释虞先进屋,看到妹妹躺在席子上睡觉,不由得一愣,目光转向坐在对面的徐础,冷冷地问:“你……”
徐础悄悄起身,小声道:“让她休息。”
外面的声音太过喧闹,张释清醒来,睡眼惺忪,看到哥哥与徐础站在附近,急忙转过身,“哥哥怎么来了?孙雅鹿没来?徐础,你这回可算错……”
“孙先生在外面。”张释虞回道。
“哼。麻烦帮我将缤纷叫来。”
“妹妹,你昨晚住在这里?”
“夜里出来透口气,本来只想休息一小会,谁想到竟然睡着了。我现在这个样子,不跟你说话,叫缤纷过来。”
张释虞拽着徐础出屋,先到妹妹房间门口,大声道:“缤纷,郡主叫你过去。”
“知道了。”缤纷在里面回道,也不问郡主所在,抱着一只箱子,匆匆出门而去。
张释虞看一眼远处的士兵,生硬地问:“徐础,我一直信任你,当你是自家人……”
“是因为于瞻吗?消息泄露我很遗憾,但绝不是我……”
“我说的不是他,一名布衣书生说出的话,有谁会信?我也知道不是你泄露我是说我妹妹。”
“郡主怎么……哦。”徐础笑了。
“你别笑,我在父王面前做出保证,说你不是浮浪子弟,断不会做出无耻之举。”
“你的保证依然有效,我不是浮浪子弟,你妹妹也不是轻佻之人,她……还是个孩子,昨晚只是累了,在那里休息一会。”
张释虞长出一口气,还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我就知道……妹夫别多想,我只是觉得现在时机不对,并非否认你与我妹妹的夫妻身份……”
“眼下的时机,世子还是不要再提‘妹夫’两字吧。”
“哈哈。”张释虞干笑几声,“今天不是为这件事来的,秦州的人呢?”
“在这里。”徐础看向自己的卧房,抬高声音,“小孟将军!”
“在!”屋里的声音有些发颤,人也没敢出来。
“咱们得找个能说话的地方,别再被人偷听去。”
“于瞻走了,范先生的墓前比较冷清。”
“死人坟前?”张释虞显出几分难色,“好吧,我去请孙先生,你带上秦州的人。”
“好。”
徐础敲自己的房门,“小孟将军,出来吧。”
孟应伯打开一条门缝,见门口没有官兵守护,稍稍放心,再望见远处的人群,心中还是没法踏实,“他们……是来抓我的?”
“是来保护你的。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两位重要的客人。”
“是,我听公子的,公子怎么说,我怎么做。”
孟应伯出门,徐础看他一眼,“将所有兵器都留在屋子里,一样也不要带。”
“一样都不带?”
徐础点头。
孟应伯回屋存放腰刀等兵器,张释清正好从书房里带着丫环出来,已然恢复正常,走到近前微笑道:“我知道我哥哥为何而来,这是欢颜‘化解嫌隙’的手段之一,以此向众人表示,她对我们家没有半点疑心。”
徐础回以微笑。
“明白大势所在,‘揣摩人心’很容易嘛,何必读那些军报?”
“大势用来‘揣摩’,细节用来‘说服’。”
张释清稍撇下嘴,“‘说服’最无趣,我从来不‘说服’,缤纷,我需要‘说服’你吗?”
“说服?什么是说服?”缤纷一脸的莫名其妙。
张释清回自己房间里,一反常态,对这场很可能至关重要的交谈竟然丝毫不感兴趣。
徐础带着孟应伯前往范闭墓前,途中三次被叫停,不同的人过来搜身,只搜孟应伯一人,确认他身上没有伤人之物,这才放行。
孙雅鹿站在墓碑前,张释虞离他稍远一些,守在木屋门前,不肯靠近坟墓,两人只能大声交谈,见到徐础走来,同时闭嘴。
徐础介绍一番,孙雅鹿走到近前,向孟应伯询问降世军与西京的状况,不是很客气,发现此人的消息还停留在十几日以前,他才露出笑容,向张释虞道:“世子有话要问吗?”
张释虞摇摇头,他一直站在门口,没有走过来,摆出旁听者的架势。
“暂时没事了,请孟将军先回去休息。”
“啊,那我告辞了。”孟应伯不明所以,但也不敢问,看一眼徐础,拱手离开。
孟应伯没走出多远,四名官兵迎来,前两人、后两人,押着他回原处,但是没绑绳索、没戴镣铐,令孟应伯心安一些。
孙雅鹿看着孟应伯走远,向徐础道:“他不是‘贵客’,就是一名寻常的反贼,他来邺城,为的是请徐公子重新出山,再做吴王。”
“邺城正需要一位信使,小孟将军来得极巧,应以贵客相待。”
“嘿,徐公子搞错了,你虽曾献计,邺城并未接受,何来的‘需要信使’之说?”
“这种时候了,仍不接受?”徐础露出讶色。
“‘这种时候’尤其不需要与贼军结盟,也叫徐公子得知:邺城与贺荣部交情日深,彼此信任,贺荣部愿出十万骑兵,随时供邺城调用,但邺城暂时不需要;并州也没有攻入冀州的打算,他们在飞狐口积聚粮草,乃是因为当地发生了几起叛乱,需要晋阳派兵镇压。至于并州大军,已在秦州巩固粮道,星夜疾行,三日前赶到西京,稍事休整,今明两日就将与冀州军合攻城池,用不了几天,将有好消息传来。”
“恭喜。”徐础拱手道,又转向张释虞,“尤其要恭喜世子。”
“嗯?恭喜我什么?”
“贺荣部入主冀州,世子以单于妹夫的身份,当得重用。”
“入主冀州?徐公子怎么听的?”张释虞冷笑一声,干脆看向别处,不愿参与进来。
徐础向孙雅鹿道:“官兵在西京必败,消息很快就会传来。因为降世军真正的统帅不是别人,乃是曹神洗。曹将军之排兵布阵,出神入化,天下无双,且谋篇宏大,思虑深远,不到最后一刻,对手无从捉摸……”
孙雅鹿还没说什么,稍远些的张释虞忍不住笑道:“曹神洗?连战连败、身为俘将的曹神洗?徐公子……所言太夸张了吧,楼大将军虽然遇难,论到天下名将,曹神洗也难称一等。”
徐础摇头道:“我之所言皆为事实,但曹将军有个缺点,心志不坚,胆气稍逊,面对敌军能够勇往直前,面对己方权贵,却每每退让,以至于计谋无法完全施展。但是大将军当年只用其计的六七分,就足以横行天下,如今的降世军,对曹将军言听计从,又没有权贵干涉,其计可发挥十分。所以我说,官兵不仅会败,而且是场大败。”
张释虞一边笑一边摇头,觉得没必要争论,干脆不再开口。
徐础继续道:“去年在东都、今年在西京,冀州军接连大败,难免士气低落、人心浮动,对贺荣部来说,此乃天赐良机,与其交好或是扶持,不如一举攻占。贺荣部纵不南下,北边的皇甫家也会心动,那十万骑兵借给谁,很难说。”
孙雅鹿也摇头,“徐公子说完了?”
“远交近攻,虽非至理明言,大体不差,冀州背其道而行之,远攻秦州,而近交夷族与强敌,殊为不智。”
“嘿,徐公子隐居山谷,看了几份军报,听到几句传言,就敢评断冀州形势与执政智愚了?”
“不止于此,我明白邺城的用意:西占秦州,表明上是让邻近的并州沈家获益,其实是要引入荆州奚家与淮州盛家,三方争持,沈家反受掣肘。与此同时,江东弑帝,邺城选立新君,顺利夺来正统。等三方争持不下,必来邺城寻求公道,到时候张氏又成天下共主。”
孙雅鹿冷笑,也觉得没有回答的必要。
“欢颜郡主正如当年的曹神洗,谋略有十分,可惜受权贵掣肘,减少两分,所用非人,又减少两分,对敌人估计不足,再减少两少,所剩不过四分,如何能够成功?”
孙雅鹿脸色阴沉,“我特意前来拜访,以为徐公子真有实策,原来还是虚言。告辞。”
徐础却不肯放过,跟在孙雅鹿身后,“邺城最大的隐患不是别的,正是欢颜郡主本人,身为女子而掌权,颇受讥诮,别人五分成功就能获得支持,她必须是七分、八甚至十分,才能压住……”
孙雅鹿拂袖,加快脚步,将不识趣的徐础甩开。
徐础止步,张释虞追上来,小声道:“说得好,说得对,但是太大胆些,惹怒欢颜,对你有何好处?”
“她需要被激怒一下。”
“嘿,随你心意。那件事暂时不要再提,我已将乔之素送走,避过风头再说。”
徐础望着孙雅鹿的背影,没有吱声。
“眼下大家都得谨慎些,欢颜若是真的发怒,徐公子自想办法吧,我们家不好再出面,至于妹妹,我会尽早将她接走。唉,一堆麻烦事……”张释虞不能久留,大步去追孙雅鹿。
张释虞、孙雅鹿返回邺城,官兵却大都留下,二百多人守卫各处,山谷突然间变得像是一座监狱。
徐础的命运,取决于千里之外西京战事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