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贵妃被宫人带下去, 掖庭令过来请示李湛, 李湛道:“程氏私下诅咒朕,这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掖庭令心知肚明, 陛下这是打算要处死程贵妃,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了, 然而,中山王李瑞在得知母亲被关在掖廷邵狱后, 先去建章宫求见李湛,李湛不肯见他。
李瑞心急如焚,立刻去了掖廷邵狱, 询问掖庭令, 程妃犯了什么过错。掖庭令含糊地说:“程氏诅咒陛下,陛下大怒, 着令臣处理此事。 ”
李瑞问道:“您将如何处理?”
掖庭令没有明说, 只是引用前朝旧例说了一番,李瑞绝望,父皇的意思是让母妃去死啊。其实掖庭令觉得程贵妃可怜, 太子被陛下禁锢在太子府,东海王年幼, 身为陛下次子的中山王成为太子的可能很大, 程贵妃也能因为儿子得到显贵。但偏偏程贵妃得罪了陛下, 大好前途毁于一旦。
李瑞恳求道:“大人,求您让我见我母妃一面吧。”
掖庭令忙说:“殿下,臣可当不起您的这个求字。臣亲自在这里守着, 您去见见贵妃,只是尽量快些。”
“多谢!”李瑞抱拳感激地说,掖庭令吩咐了一个小太监带着他进去。李瑞走到最深处,最终看到了程恒娥。程恒娥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大惊道:“瑞儿,你怎么也来了,可是陛下他……”
小太监打开狱牢的铁门,李瑞走进去扶着程恒娥起身,“母妃,我是特地过来探望你的。”
程恒娥松了口气,紧紧握住儿子的手,上下打量他,嘴里喃喃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李瑞问道:“母妃,您究竟是因何缘故得罪了父皇?”
被关在狱牢里的这两日,程恒娥想了很多,她服侍李湛一向谨慎,绝不可能得罪他。废立太子的传言在朝堂上传得沸沸扬扬,再联想到李湛不带太子去祭祀泰一神,之后李湛卧病,太子很少进见。程恒娥就能肯定陛下是下定决心废太子,但陛下踌躇这么久没有废除,必然是新太子人选确定不下来,而自己的儿子是有很大可能的。
程恒娥于是豁然开朗,她对李瑞说:“陛下爱重皇后与东海王,虽然陛下想立东海王,但诸卿的意见相左,陛下重病,不得不考虑诸卿的意见,于是属意你做太子。我并没有犯错,陛下想杀我只不过是为了让王皇后无后顾之忧。”
李瑞失声道:“可是,您也是父皇的嫔妃,陪伴他这么多年,为何他如此厚此薄彼?”
程恒娥冷笑道:“你这位父皇可是至情至性的人,当年他初登基之后,诸卿举荐冯熙之女为后,他却坚持立了在民间所娶的妻子为后。余后没了,现在他对着这位王氏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在为王氏的以后做打算呢!”
李瑞摇摇头,道:“母妃生我养我一样,我不能报答您,反而因为我的前途连累了你,那么我宁可不要前途。您等着,我这就向父皇说清楚去,我不愿意做什么太子,让他另择贤能。”
程恒娥拉住他,“你别去找你父皇,若是他发怒,连你也怪罪,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李瑞悲愤道:“我身为人子,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赴死!”
程恒娥看着自己的儿子,眼里落下泪来,“好生恶死,本是人的天性。但我作为母亲,眼见着你有一份大好前途,怎么可以耽误你?我们母子的情分重于一切。人人都是要死的,陛下会死,普通人也会死,我只是提前一步,这不算什么的。而且陛下现在还没有下诏,说不定我还有一线生机。”
李瑞呜咽哭泣,程恒娥抬起袖子替他擦干眼泪,道:“别哭了,你出去后就装作不知道这事,可以为母妃哀哭求情,但千万不要有怨恨你父皇的意思流露出来,不然我的牺牲就白白浪费了。”
“我不要母妃为我牺牲,我宁愿自己去死。”李瑞留下这句话,转身出了狱牢。
程恒娥看着儿子的背影,心里暗暗祷告,希望他不要做傻事。
结果到了当天晚上,就传来二皇子坠马的消息。王沅得知这事后,亲自去看望李瑞。李瑞满头大汗躺在床上,御医正在为他接骨,叮嘱道:“殿下,等下会有些疼,您咬着这块软木,千万别把舌头给咬伤了。”
御医为他接好骨后,然后对王沅说道:“皇后娘娘,中山王殿下伤得极重,就算臣为殿下接好了骨,但对日后仍然有影响。”直白一点,就是李瑞会变瘸。
李瑞忍着疼说:“儿臣不孝,让母后操心了。”
王沅叹气,“这不是你的错,你好好养病。”然后嘱咐宫人仔细照顾中山王,才带着春雪等人离开了。
她回到椒房殿,张山过来说:“娘娘,奴婢打听过了,中山王今日去掖廷邵狱见了程贵妃,不过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后来中山王就很激动地冲出来,之后就去骑马,然后就坠马了。”
李瑞的骑射技艺不错,而且皇子出行,身边侍奉的人不少,突然坠马怎么看都是事有蹊跷。李瑞坠马受伤留下了永远的腿疾,太子之位与他无缘,王沅倒对他生出一丝敬佩之意来,程恒娥养了一个好儿子。她苦笑,兜兜转转一圈,太子如有神助,再无人能与他相争,他的地位算是稳固了。
李瑞让人抬着去了建章宫见李湛。他伏在地上向李湛请罪,“母亲生养我一场,我愿意代替她受过,只求父皇您能饶恕她。”
李湛看着这个儿子,神色莫辨,问道:“瑞儿,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李瑞坚定地说:“对,这就是儿臣的选择,儿臣的命是母亲给的,儿臣情愿拿自己的命去换母妃的安康。”
李湛久久没有出声,半响,才让人扶着李瑞起来,“也罢,朕就饶恕你的母亲,不过你们母子也不能在待在掖庭了,等你伤好些了,就收拾一番去中山国吧。”
诸侯王没有皇帝的诏令不得返回长安,李瑞明白他这是被父皇所放逐,而且父皇病重,他这一去中山国,只怕父子此生再难相见。李瑞想起小时候被父皇宠爱的往事来,鼻子酸涩,他重新伏在地上给李湛叩头,“儿臣此去中山国后,必将日日为父皇祷告,愿您能福寿安康,长命百姓。”
李湛心绪复杂,挥挥手,“朕明白你的心意,到了中山国,带着你的母亲好好过日子,走吧。”
程恒娥突然被人放出来,侍女棉儿扶着她,道:“娘娘,您受苦了,奴婢来接您回茝若殿了!”
蝼蚁尚且投生,程恒娥以为等到的是李湛下令赐死她的诏书,没想到能被放出掖廷邵狱,她心里很高兴,但有些忐忑不安,忙问道:“中山王现在怎么样?”
棉儿哭出声来,“娘娘,中山王殿下坠马,腿受了重伤,御医说只怕以后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了。”
“什么?”程恒娥不敢置信,急匆匆赶去看望儿子。李瑞躺在床上养伤,听侍女禀告贵妃来了,他心里一喜,想要起身迎接母亲。程恒娥撞撞跌跌地跑进内室,目光落在他的腿上,那眼泪就止不住地掉下来。李瑞笑道:“母亲,你别为我担心,御医看过了,说没事,养几天伤就好了。”
程恒娥突然扇了他一巴掌,然后又抱着他大哭起来,“瑞儿,你怎么这么傻呀,你这样让母亲怎么能够心安?”
李瑞抚着程恒娥的背,宽慰她,“母亲,我真的没事。我不愿意要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情愿母亲能够长命百岁。”
程恒娥心里还是止不住地难受,不住地怨自己耽误了儿子的前途,如果她不贪生怕死,在李湛把她关进掖廷邵狱的那个晚上,她就应该自尽才对,她的儿子,那么优秀,合该成为天下之主呀。
李瑞大声道:“母亲,事已至此,再说什么后悔的话也没有用了。父皇说等我伤好些,让我带着您去中山国,到了中山国您就是人人敬重的王太后,而且我还能把二舅找回来,日后您再为我娶个妻子,我们一家人和顺的过日子,多好啊。人生不过百年,转眼间就会过去,生前就算有再大的权势,死后不过都是黄土一抔,您还是想开些吧。”
程恒娥听了儿子的劝,道:“瑞儿,你这长大了,日后母亲都听你了,我们好好过日子。”
……
在诸卿的坚持之下,废太子的事情不了了之,但李顼在两次废太子的恐吓之中,彻底没了心气,每日战战兢兢,做事全无主见,凡事必遵守陛下之言,或者少傅之言。
李湛只能尽量教导他一些为君制衡之道。他的身子越来越差,王沅已经搬到建章宫时刻陪伴他。某日清晨,李湛的精神突然好了些,他对王沅说道:“朕昨日做了一个梦,梦到冯大将军亲自驾车来尚冠里接朕去宗正府斋戒行礼。”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些发烧,只有一更。大家晚安,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