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约达大哥说阿央就是毕摩,我很是大吃了一惊,这还真是出人意表了。
在寨子中时,沙马老大爷提起毕摩,语气非常恭敬;而且我们在林子中发现死去的苏尼,看他的岁数也不小,就都先入为主地认为,当地的毕摩肯定是个德高望重的老人。
没想到毕摩却是年纪轻轻的阿央,如何不让我惊讶万分?阿央的年纪,与我和方诗雅差不了多少,顶多长我们两三岁。
更何况阿央一出手,就将先前死去活来的众人从怪病中解救出来,她的手段如此高明,行事又如此果断冷静,愈发让人敬佩不已。
阿央年轻美丽,本领又高强,我就对她很感兴趣,干脆坐下去,缠着约达大哥多给我讲一些阿央的事情。
约达非常乐意,用骄傲自豪地口吻讲述着,脸上泛着兴奋的光泽,看得出来,他打心底里崇拜阿央。
阿央出生在一个世代担任毕摩的彝族家庭里,她父亲生前是远近闻名的大毕摩,但凡有彝族居住的地方,都流传着阿央父亲的神奇故事和救苦救难的好名声。
“阿央父亲有多厉害?这么给你说吧,大小凉山的彝族们,都会不远万里赶到无量山来膜拜他,求他驱邪治病,有的人甚至只为看他一眼而已!”约达十分激动。
不过,阿央从小就不被人看好,原因是她身为女孩子,按照彝族传统,女性不能担任毕摩一职,最多只能成为苏尼。
而且阿央自幼身体孱弱,常被邪祟缠身。在约达的记忆里,阿央小时候一直躲在家中,很少在寨子中抛头露面,更别说下地干活上山采药了。
阿央的父亲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所以总是忧心忡忡。村寨中的人们也感到万分惋惜,自己生活的地方好不容易出了一个了不起的毕摩,却眼见着他的通天本领不能传承下去,人们多少有些酸楚。
到了阿央八岁的那一年,她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所有人都认为她就要不久于人世了,就连他父亲也暗地里做好了准备。
不料在一个寒夜里,有人看见阿央家屋顶上闪动着一片金光,第二天就传出阿央病愈的消息。
从那一天以后,阿央时常出现在村寨中,与一群孩童嬉戏打闹,看上去又健康又活泼。
人们高兴一阵,便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阿央仍旧还是个女孩子,不能继承他父亲的衣钵。
那个时候,村寨中有很多人得了一种怪病,脖子中长出肿瘤。阿央的父亲也束手无策,得病之人都不抱希望,终日心灰意冷地等死了。
“就在一个早上,我们亲眼见到了阿央的神奇本领。”约达眼睛里闪着火一般的热切光芒,沉浸在当初的震惊中,悠悠说道,“我还记得那一个早晨,太阳非常明媚,无量山中笼着一层金色光芒,整个世界是那样温馨,那样神圣!”
约达抑制不住内心的狂热,几乎是手舞足蹈地告诉我,阿央在那一个早晨宣称,她能治好病人脖子里的肿瘤。
当时有许多人聚集在广场上晒太阳,人们哄笑起来。沙马老大爷恰好也得了那种怪病,他这个人很随和,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让阿央替自己治病。
阿央倒也不含糊,她将沙马老大爷带到一棵大树下,而后念诵了一通咒语。
在众目睽睽之下,沙马老大爷脖子上的肿瘤竟然不见了,后来人们才发现,那一棵大树上长出了一块从未有过的疙瘩!
人们惊醒过来,原来阿央将沙马老大爷脖子上的肿瘤,转移到了树干之上。在场的人都呆住了,沉默了片刻,顿时爆发出喊叫声。
其他得了怪病的人闻讯而来,都让阿央帮自己治病。阿央也不推辞,照样将人带到大树下,念一通咒语,所有病人脖子中的肿瘤都转移到了树上!
阿央的父亲闻知这件事以后,也大为震惊,他告诉人们,他并没有传授过任何巫术给阿央,阿央是无师自通。
从那一天起,寨子中的人们意识到,阿央是个通灵之人!
后来再见识过阿央种种神奇之事以后,人们确信她是圣女娘娘派来的使者。等阿央的父亲不幸死在无量山中时,人们不假思索地推举她当毕摩,压根不在意阿央的性别。
“小兄弟,你要是不信,等我们下了山,我带你去看那一棵大树,树上还有好多木疙瘩,就是当初人们脖子上的肿瘤。”约达讲述完阿央的故事以后,信誓旦旦地跟我说。
我再一次震惊住了,心里暗想,不管约达的话有没有夸张虚构的成分,但阿央肯定是非同凡响,厉害无比,否则寨子中的人们也不会打破传统规矩,破格让她一个女人当上毕摩!
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黎明时分。恰好阿央走了进来,她大概听见了约达说的话,颇有些不高兴地说:“病还没好,却不休息,约达大哥,你不要命了吗?”
约达尴尬一笑,竟乖乖地倒头睡了下去。我踌躇着站起身,想找点话说,阿央打量了我一眼,而后转身自去忙碌,根本就不搭理我。
我只得悻悻然走出帐篷,不免瞌睡上头,打着长长的呵欠,随便找个地方和衣而卧,很快就睡着了。
等我醒过来时,只见天空乌云压顶,似乎又要下暴雨了。
无量山中天气反常不定,我们已经习惯了,只是身上发冷难受。李神棍安排人手燃起篝火,许多人都围坐在火堆旁。
一些人在河边搓洗着衣服,想必昨夜一阵呕吐,身上沾上了不少秽物。阿央则远离众人,一个人坐在水潭边,似乎正在想着什么心事。
老烟枪和小张还没有醒过来,他俩昨夜忙前忙后,累得够呛。赵五爷也没有露面,多半因为他病发时间最长,所以还处于昏迷中。
吃饭的时候,我问约达,还有多长的路才能到达无量山顶。
约达呼啦啦喝着用饼干和干肉熬成的粥,说道:“忘记跟你说,这里就是羊山瀑布了。要去往山顶,只需一路往北攀登,笔架山海拔有三千多米,你们得做好登山的准备嘎!”
我还未开口,蹲在一旁喝粥的阿央跳了起来,疾言厉色地说:“怎么,你们还想着继续前进?当真不要命了嘎,约达,你是怎么回事,不听我的招呼了?”
约达低下头去,半晌也不敢开口。
我站起来对阿央说:“我们这一趟有很重要的任务,不管遇见多大的困难,都必须去到山顶。你一片好心,我们心领了,对了,还得谢谢你昨夜的救命之恩!”
阿央蹙起眉头盯着我,又摇头道:“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们汉人都是这么说的,是不是?也罢,不让你们见识一下事情有多严重,想必你们不会死心。约达大哥,把你的袖子撸起来!”
约达疑惑地抬起头,但也不出言询问,顺从地撸起了一只袖子。
我们不知道阿央有何意图,随意向约达手臂上看去,不禁惶惑不安起来。
只见约达手臂上的那些红斑,开始发黑,发黑之处的皮肤有些像鱼鳞,一块块突起的碎屑清晰可见!
有人见此情景,哇的一声又吐了出来。约达声音发颤,一头栽倒在地,叫道:“黑……黑灰病……”
我昨夜就从阿央口里听说过“黑灰病”,如今再看约达惊恐的样子,才终于意识到黑灰病肯定极为难治,不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其他人反应过来,纷纷掀开自己的衣服或撸起袖子,继而也都叫了起来。我一连看了几人,发现他们身上的红斑都有些发黑了,情形非常吓人。
所有人慌乱一阵,都安静下来,眼巴巴看着阿央,眼神十分可怜。
“这只是红斑开始变异的阶段,你们还体会不到痛苦,等红斑彻底变黑,到那个时候,就是人不人鬼不鬼啦!”阿央异常冷静,她越是如此,众人越感到惊惧。
阿央告诉我们,黑灰病就像皮肤病,从外表上看与“鱼鳞病”差不多。
但黑灰病更加可怕,一旦得了这种病,病人会畏惧强烈的阳光,女人会长出胡须,男人则膀胱缩小肚腹肿大,最后爆裂开来。
我想起了溺死在泉水里的那个苏尼,他的肚子就是无端炸裂,从里面跑出来许多蟾蜍,难道约达他们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约达,活死人洞中的那些村民,你是知道的,还需要我多说吗?”阿央不依不饶,几句话说得约达目瞪口呆,如同死了半条命。
就在这时,老烟枪从帐篷里走了出来,他问清楚事情之后,走到阿央身旁说:“这位姑娘,你不要危言耸听,如今医学手段那么发达,区区一点皮肤病,要不了人的命!再说了,死亡从来不属于无产阶级革命战士,我们这些革命者,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有了昨夜的冲突,阿央对老烟枪的印象不太好,听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气得杏眼圆睁,嗔怒道:“好啊,好啊,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知轻重?既然如此,你们挑几个人跟我来,我亲自带你们去看一看重度的黑灰病病人。尤其是你,给我睁大眼睛!”
她气急败坏地指着老烟枪,老烟枪眉毛一挑,表现出不以为然的样子。阿央更加急不可耐,转身就走了。
我们商量了一阵,我和约达、老烟枪三人跟随阿央而去,其他人则留守在营地中。
阿央径直往昨夜与我们遭遇的地方走去,她步伐很快,我们紧赶慢赶,始终被她甩在身后几米开外。
“约达大哥,你知道她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吗?”我轻声问道。
约达有些失魂落魄,愣了半晌才说:“活死人洞,我们要去活死人洞!”
我听他语气里夹杂着恐惧,不免困惑地问:“活死人洞,那是什么地方?约达大哥,你怎么怕成这个样子?”
约达有气无力地看了我一眼,哆嗦着嘴唇,却没能说出话来。
我们已经走到了昨夜阿央跳舞的地方,我和五爷的衣服还挂在木架上,木架旁还残留着当时捆绑大红公鸡的短绳。
而就在此时,阿央转身朝一旁的密林中走去,突然间身子一矮,就不见了踪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