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喜欢他啊，喜欢得不得了
曹子夜笑了，他没说同意，也没说拒绝，表情温和地看着我说：“会被退学的哦。”
听了曹子夜的话，我跟着他一起笑了。转身回到车上，我站在门口看他。他对着司机挥挥手，司机不情不愿地把门关上了。
随着公交车的移动，曹子夜的身影不停地后退。我跑到车尾处，拉开车窗往外看他。他始终站在原地，仰头望天，也不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风吹树叶落，他挺拔的身材看上去有些单薄。
不仅是单薄，还有一点点孤单。
那不管遇到什么事情，脸上都始终带着微笑的男人啊，我能感觉出，他的心里有些孤单。我坐在车上，想象着他怎么样走回家，怎么样在那栋又空又大的屋子里来回溜达，怎么样……在心里一遍遍细数之前的种种过往。
他应该……会难过吧？
当然，这些只是我个人的感觉。曹子夜是怎么想的，他又不会告诉我。可是在他的身影彻底在街尾消失的时候，我心口的位置毫无来由地疼了一下。
“可能真的喜欢上他了。”我自嘲地笑了。
这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回到学校里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起。我不主动去说，张妍肯定不会跑来招认自己来找过碴。无聊的生活还在继续，每天都是没完没了的习题和作业。十一月初下了一场大雪，气温冷了下来，学生都躲在教学楼里玩，学校的操场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很明显，我在公交车站跟曹子夜说的话，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他可能是觉得我受病情影响胡说八道，也可能是觉得我中二病发作。每次我们两个在学校遇见，他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偶尔我中午去宣泄室找他，他也还是老样子，这让我很是郁闷。
“你说……”我问周洪丽，“我是不是太不像女人了，所以他以为我是开玩笑的？”
周洪丽弹弹烟灰，分析道：“要是我，我也觉得你是开玩笑的啊！你想想，你之前为了逼着他不给你看病，连自残的事都做出来了……我要是他，肯定以为你是想更进一步地打击报复我。没准你是想做了他的女朋友，然后向学校告发什么的呢？”
“没啊！我真没那么想。”我感觉自己既无辜又冤枉，“再说，我之前那么做不是因为我讨厌他，而是因为我不想看心理医生。接触了这么几次吧，我倒发现他这个人挺不错的，有责任心，心又细，考虑问题也很周到，偶尔还有点孩子气……反正，就是跟我之前以为的不一样啦！”
周洪丽笑着将手里的烟头丢在地上踩灭，丝毫不留情面地戳穿我：“你会喜欢曹子夜，是因为你知道他家的事了吧？不管什么年纪的女人啊，都是有圣母心的。你是不是觉得他那个样子，既惹人怜爱又讨人喜欢？别说我没警告你啊！这样的想法千万千万不能有。你要是想着去拯救他，最后往往需要救的人就是你啦！”
我真的很想反驳周洪丽几句，可我实在做不到，因为她说的都是对的，连标点符号都是对的。
“告诉你一个只有教师才知道的八卦吧！”上课铃打响，我们两个准备回去的时候，周洪丽说，“咱们学校的教导主任，那个朱大头，你知道吧？”
那个间歇性更年期躁狂症发作的老女人，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一个喜欢把“规矩”挂在嘴边的大妈，天天都是规矩长、规矩短的。当初我入学的时候，就是因为她找我的麻烦，害得我妈花了不少钱。
“她跟曹医生有过节。”
“有过节？”我挑眉。
周洪丽点点头。
虽然周洪丽只是用简短的几个字概括，可我很清楚这几个字的分量。以我们教导主任的个性，跟她有过节的老师经常都被折腾得生不如死。听说之前有个实习女老师得罪了她，她愣是大晚上让人家来学校批改试卷。不仅这样，她还故意让保安把教学楼大门锁了。那个女老师胆子特别小，自己在学校待了一晚上，吓得差点没昏死过去。
“曹子夜跟她有过节？”我拉着周洪丽不让她走，“你跟我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看曹子夜天天笑呵呵的，他也不喜欢说别人的是非，怎么可能跟教导主任有过节？难道说教导主任对他示过爱？然后他拒绝了？然后她怀恨在心？你别走啊！跟我说说！”
周洪丽抱着胳膊，她冷得有点发抖：“你也知道的，曹医生以前是在隔壁高中读书的，教导主任以前就是隔壁学校的。那时候的曹医生跟现在可不一样。当年他在那儿读书的时候，他爸正当权啊，连校长解决不了的问题都要找曹医生呢！”
“是啊！”周洪丽越说我越糊涂，“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他会和教导主任有过节啊？”
周洪丽被冻得鼻头发红，她看着我笑道：“我的傻妹妹！你想啊，按照咱们教导主任的性格，以前是踩在她头上的人，现在却被她管着，她能不得意一把耍一下威风吗？”
我还是不太懂。
“再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了，曹医生当年读书的时候我大学还没毕业呢！”第二遍上课铃打响，周洪丽急匆匆地带着我往教室走，“我也是听教研组老师说的……你们班去教导主任办公室打扫的时候你看到了吧？主任桌子上有个铜质奖杯，底座裂了的那个。”
“啊，我知道。”
“听说，那个就是曹医生打碎的。”
“啥？”我大为惊讶，“他应该不是那么暴力的人啊！去砸教导主任的奖杯，虽然这种事听起来很刺激，但是……”
“谁没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啊！”周洪丽笑道，“曹医生上学的时候没带冲锋枪，我都觉得他挺对不起他爸的了，只是砸教导主任的奖杯，够温柔了啊！行了，快点进去吧，我该上课了。这事你就当不知道啊，别说是我告诉你的，万一让朱大头知道了，我就倒霉了。”
周洪丽率先走进教室，等到了讲台上，她立马换了一张晚娘脸，让同学们坐好，开始准备上课。
我回到座位上坐好，漫不经心地翻开课本。虽然我坐在教室里，我的心思却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周洪丽听说曹子夜和教导主任的事时是什么心情我不知道，反正，我现在感觉十分心酸。
我们教导主任朱大头，那是典型的嘴上不留德，说话从来就没有好听的。现在曹子夜在她的手下工作，想想也能知道有多艰难。
这个世界永远都是这样，锦上添花的人很多，雪中送炭的却没几个。曹子夜家里现在落魄成这样，墙倒众人推是一定的。只是苦了曹子夜，明明贪赃枉法的是他爸爸，他却要跟着一起受牵连。
“唉——”我忍不住一声长叹。
英语课下课，我发短信给曹子夜，问：你在做什么？
曹子夜没有回我。
数学课下课，我发短信给曹子夜，问：你中午要吃什么？
曹子夜没有回我。
政治课下课，我继续发短信给曹子夜，这次我不再问他吃什么了，而是说：曹医生，我觉得不太舒服。
曹子夜这次回得倒是很快，他问我：哪里不舒服？
这次又换我回答不上来了。
看我坐在椅子上满脸纠结的表情，马腾笑嘻嘻地问：“乔乔，你想啥呢？是不是想中午吃什么呢？我也在想呢！学校周边的饭天天吃，我都有点吃腻了。要不然中午我带你去市中心吃饭？我上周去过一家，特别……”
我拿着手机发呆，马腾说的话我是一句都没听见。
自从我被张妍打过一巴掌后，我连带着马腾也讨厌起来了。在我看来，马腾虽然年纪也不小了，他的思想却很幼稚。说白了，他就跟张妍她们一样，小屁孩儿一个。
为了这样的小屁孩莫名其妙地被打，想想我都觉得憋屈。
“喂，乔以凉！”我没有认真听马腾说话，这让他很不高兴，他伸手掐着我脸上的肉，有点生气地说，“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手拿开！”我不高兴地拍在马腾的手背上，合不上的嘴说话漏风，全然没有我想表现出的气势，“你再不拿开我生气了啊！”
马腾靠得很近，这样的距离让我很是不自在。慌乱之中，我一脚踹向马腾的椅子腿儿，椅子一晃，他身子前倾……要不是我躲得快，他差点就亲我脸上了。
“滚滚滚！”我心情极其糟糕，“别再惹我了！你再惹我，我可揍你了啊！”
马腾的嘴唇被撞肿了，他委屈地噘着嘴，没有说话。我白了他一眼，继续拿着手机发呆。
中午午休，我又跑到宣泄室去了。虽然我没有事先告诉曹子夜，但我知道他中午一定会在那里……果然，不仅他在，教导主任朱大头竟然也在。
之前我来找曹子夜的时候，也碰到过教导主任，只是之前没听周洪丽说他们两个有过节，我便没当回事。毕竟，像我们教导主
任这样的中年妇女，什么事情都喜欢掌控在自己手里，喜欢跟抓贼似的到处巡视，我们差不多都已经习惯了。
可是听周洪丽说完后，我整个人都多了一份戒备心，所以，在我推开宣泄室的大门，看到里面趾高气扬的教导主任时，我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像是一只随时准备战斗的斗鸡，我恨不得立马护在曹子夜身前。
“乔以凉？”我的突然闯入让教导主任不太高兴，她的大脸都绷紧了，“你来干什么？”
“我……”
一瞬间我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种回答，可是一想到自己很可能因为嘴上的一时痛快而被退学，我又生生地把那些话咽了下去。我傻站在那儿，实在是有点傻。教导主任被修剪过细的眉毛微微挑起，语气已经透着些危险的气息：“乔以凉，你来这儿干什么？冒冒失失地往里冲，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我有点紧张，紧张得胃都疼了。从教导主任的眼神中我就能猜到，我的答案要是不让她满意，她肯定会找我的麻烦。
“我啊……”我喉咙发干，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教导主任的忍耐马上要到极限时，曹子夜突然开口说：“她是来找我的。”
“我当然知道她是来找你的。”教导主任用胖乎乎的手指捋了一下自己的卷发，满是不耐烦地看了曹子夜一眼，“我是问，她来找你做什么？现在是中午吃饭时间，不吃饭跑这儿来干什么？”
“我有点不舒服，”我干笑一声，“来找曹医生看看。”
教导主任有点兴奋了，一双小眼睛里都透着兴奋的光。终于能有一个让她借题发挥的点了，她兴奋得嗓音都变得尖锐了：“你要是不舒服，你去校医室啊！来这儿干什么？这里是做心理咨询的，不是让你头疼脑热也往这里跑……我是教导主任，有权力和义务监督学生在学校的生活。要是有人以看病为借口，故意勾引女学生，我是不会同意的！”
“谁都不行！”教导主任意有所指地回头看了曹子夜一眼。
教导主任这番话，摆明了是对曹子夜说的，看她的意思，她是把曹子夜当成流氓一样防着了。曹子夜是何感想我不知道，反正我在旁边听着，觉得无比难堪和火大。
曹子夜穿着棕色开衫，里面是干净整洁的白衬衫，英伦风的打扮，让他看起来有点像科学院那些老学究。他留着寸长的头发，并没有经过精心打理。不管教导主任说什么，他的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微笑。
如果说曹子夜现在发飙反驳几句，我也不会觉得他不够绅士，毕竟我们教导主任的话太伤人，一般人都无法忍受。哪怕曹子夜现在上前揍她一顿，我都觉得是应该的……但是曹子夜没那么做，他只是笑了。
他笑了，虽然笑得很自然，可是看在我眼里，还是像苦笑一样。
曹子夜的心里应该很明白，他是不能不笑吧？现在的他和以前不同，没了有权有势的爸爸，他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职员。
曹子夜的心里应该很明白，他不能再任意妄为了吧？现在的他和以前不同，虽然他还住在那座大房子里，但是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我又想起杜健生开玩笑时叫他“曹少爷”，怎么听都觉得有些讽刺。
一个人要有多强大的精神，才能把痛彻心扉的话说得云淡风轻？又要经历过多少的苦楚，才能漫不经心地对难堪的处境一笑而过？
我做不到。
但是曹子夜做到了。
正因为我做不到，所以我才知道那有多难，才知道曹子夜有多苦。我无法想象，在曹子夜家里有权有势的时候，别人如何对他谄媚、献殷勤；我也同样无法想象，在他家破人亡的时候，外人又是怎样嫌弃他、讽刺他、对他冷眼相待。
曹子夜笑了，我却看着他哭了。
我哭得很伤心，非常非常伤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难过得无法自抑。在曹子夜和教导主任的注视下，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是歇斯底里……
教导主任皱眉，凶巴巴地问我?：“乔以凉，你哭什么？好好说话！”
教导主任的呵斥，我全当没听见。我专心地哭着，哭得特别特别认真。来不及去找手纸，我直接用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
教导主任的气势稍微弱了些，她轻轻叹气：“你到底怎么了？”
“乔以凉？”曹子夜以为我的病发作了，有些紧张地问，“你是不是……”
“主任太凶了。”我话说得断断续续，委屈道，“主任的样子吓到我了。”
“我凶？”教导主任霸道习惯了，瞪着我道，“我怎么凶了？你给我说清楚！”
反正我不管，她欺负了曹子夜，我就是无法忍受。曹子夜能够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但是我不行。他这个面子，我一定要想办法给他找回来。
见我只是大哭，也不说话，教导主任气不打一处来。八成是处在更年期脾气不好，她没好气地用手指戳着我的额头。我找准机会，顺着她的力道往后倒。“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板上，我“哎哟哎哟”地大叫。
“乔以凉！”教导主任吓得脸都白了，“我也没用力，你怎么摔地上了？快点起来！这像什么样子？也太没规矩了！”
我躺在地上不动弹，这次是真的来碰瓷了。我虚弱无力地捂着自己的脑袋，痛苦地嗷嗷乱叫：“啊，我头好疼啊！我完了，我完了，脑袋疼死我了！”
虽然我摔得不是很好看，可总算把教导主任唬住了。只是一瞬间，教导主任身上的气势便消失了。现在的学生都是宝，家家都宝贝得不得了。家长们的心里比考生还焦躁，他们生怕自己家孩子在学校磕了碰了耽误考试。而在这些焦躁的家长中，我妈无疑是最严重的一个……教导主任和我一样清楚，她要是把我打伤了，我妈肯定跟她没完。
“乔以凉？”教导主任蹲下来，她凑近以后，脑袋看起来更大了，她也不像刚才那么蛮横，语气是少有的温柔，“你先起来，去校医室看看。我刚才也没用劲，你怎么就疼成这样？曹医生？你来看看，乔以凉是怎么了？”
教导主任的嘴脸实在是让人厌恶，有事相求的时候知道叫曹医生，没有事的时候就冷嘲热讽、指桑骂槐。我真是不明白，像她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老师的。“为人师表”这四个字，她也配？
我哭得浑身颤抖，教导主任也分不清楚我是真疼还是假哭。估计是怕我妈到教育局去投诉，她难得轻声细语地哄劝我……我正享受着教导主任低三下四的姿态时，一旁站着的曹子夜忽然沉着嗓音说：“乔以凉，你闹够了没有？”
“曹医生，你说什么呢？”曹子夜不配合也就算了，居然还拆我的台！我低下头，尽量不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我被主任推倒了，我现在……我现在是真疼啊！”
曹子夜怒了，恼了，二话没说，直接将教导主任赶了出去。他大力地将宣泄室的门关上，不管教导主任在外面怎么敲，他都没开。他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身上散发出少有的冷冽气场。他低头俯视着我，面无表情。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冷漠，冷漠得让人害怕。
“乔以凉！”曹子夜的视线冰凉，脸上惯有的笑容不见了，他冷冰冰地问我，“你闹够了没有？”
曹子夜觉得生气？他这样的态度，我还生气呢！
我从地上爬起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说我胡闹？我哪里胡闹了？啊？是你天生的烂好人，还是你听不懂她说的话？她刚才在侮辱你呢！你怎么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嗯？你就任由她那么说？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有什么过节，但是她这么说你就不行！”
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从曹子夜眸子里我就能看到，我哭得满脸脏污，气势汹汹的样子让我看起来像是泼妇。而他站在我对面，始终冷着一张脸……他的态度让我既委屈又生气，我的眼泪掉下来，这下我是真的哭了：“我这么做是为谁啊？我这不都是为了给你出气吗？”
曹子夜静静地看着我，态度没有丝毫缓和。
受不了他强大的气场，我避开他的视线，委屈地小声抱怨道：“别说她是教导主任了，她就是校长也不能那么说你。我就算……我就算再次被退学，我也不许。”
宣泄室的隔音效果非常好，我们两个完全听不到教导主任在外面的叫门声。静谧的空间里，时间像是凝滞了，那种憋闷的感觉让人十分难受。曹子夜一直不说话，我也不好意思自己在那里唠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似乎过了好长时间，曹子夜才冷淡地说?：“我不是天生的烂好人。”
“我也不是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曹子夜脸上的笑容又回来了，那是模式化的笑容，彻底隐藏住了他的情绪，“从我第一天来学校开始，朱主任就没有停止过找我的麻烦，在学校会议上让我难堪，故意挑人多的场合让我下不来台，当着女学生的面把我说得猥琐又
好色……这些，我统统都知道。”
曹子夜双臂环抱，他的姿势像是在抗拒，很难让人亲近。他看着我，无所谓地勾勾嘴角：“可是这些，跟你乔以凉有什么关系？”
“啊？”我被曹子夜问得愣住了。
“主任让我难堪，故意为难我，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曹子夜笑得很冷漠，甚至有点麻木，“这是我曹子夜的麻烦，跟你乔以凉有什么关系？”
我的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那个……我吧……”
曹子夜是真的不懂得怜香惜玉，即便感觉到了我的尴尬，他还是继续往下说道：“在校外，你不过是我的病患，我给你看过两次诊。而在校内，我只是你的心理咨询老师，我们并没有太深的交情……所以，乔以凉你告诉我，我的这些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的脸彻底红透，我一句话都答不上。
“我的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曹子夜垂下眼，“你用不着为我做这些，我不喜欢，也不需要。”
我被曹子夜气笑了：“行，你行，你真是太厉害了。算我多管闲事，行了吧？我人来疯，我胡闹了……给你惹麻烦了，我走行了吧？”
我大踏步地往外走，带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突然又折了回来，学着曹子夜那天踢车胎的样子，火大地在他身上推了一把。
曹子夜没被我推倒，他反而走过去将宣泄室的门打开。一直在外面敲门的教导主任因为惯性扑了进来，气急败坏地对着曹子夜嚷嚷道：“这还有没有点规矩了！曹子夜，我要你给我个说法！”
“说法？”曹子夜冷笑道，“你是不是应该适可而止了？”
教导主任不停地喘气，怪叫道：“真是反了你了！我以前就说，我教学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学生，你……啊！你松开我！”
曹子夜阴沉着脸，大力地掐住教导主任乱指的胖手。跟刚才的冷漠完全不同，他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凶狠：“这句话几年前你就已经告诉过我了。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所以一遍又一遍地对我重复？”
“你……你……”教导主任气得大喘，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的我可以任由你侮辱打骂？”曹子夜的话里不带任何情绪，“或者是你觉得现在的我没有爸妈撑腰，已经落魄得不能再落魄了？”
如同自嘲一般，曹子夜笑着甩开教导主任的手：“我承认我是。我曹子夜确实是落魄了，如果不是有一个有钱有势的妹夫，我很可能连诊所都开不起来。”
有钱有势的妹夫……他是在说那个叫杜健生的男人吗？
“可是你别忘了，我还是有一个阔亲戚的。”曹子夜冷笑一声，“虽然我不是很喜欢说这种话……但是我真的希望，在我在校期间，我们能和平相处。不然的话，相信我，我会让你临退休的教学生涯，过得很不好看。”
说完这句话，曹子夜撞着教导主任的肩膀出去了。他大踏步地往外走，头都没有回。教导主任气得在原地呼呼地喘气，可是她什么都没说。和我刚才的胡闹比起来，他简短的言语似乎更加有力度。
呃，这么看来，我可能是多管闲事了。
教导主任被气糊涂了，已经忘了我这个学生的存在，我从宣泄室出来追着曹子夜而去，她只是看看我却没说什么。曹子夜长腿阔步，不一会儿的工夫他已经走到了操场。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回头赶我?：“你跟着我做什么？”
“谁说我跟着你了？”我嘴硬道，“这是学校操场，是公共场合，你凭什么说我跟着你？”
曹子夜不理我，继续往前走。虽然没有下雪，室外却冷得厉害，我和他都没有穿外套，走了没一会儿我就冷得发抖，而他走在我前面，浑然未觉。脚下的雪被踩得吱吱响，像是伴奏一样。
“乔以凉！”我正准备跟上曹子夜时，周洪丽突然站在教学楼的门口叫住我，“你过来！”
我略微皱眉，不满地回头问她：“什么事啊？”
“你来，我有点要紧的事要问你。”周洪丽坚持着对我招手，“你快点过来！特别要紧的事情。”
我看了看曹子夜的背影，他完全没有要停下等等我的意思。我咬咬牙，还是转身跑向了周洪丽。
“你找我什么事啊？”我有点不高兴，“你快说，我还要……你干吗啊？”
没等我说完话，周洪丽拉着我的手便往教学楼里走。她比我要高出很多，我根本拉扯不过她。无奈地被她拉到一楼大厅的公告板前，我急得要命：“咱能不能有事说事？咱能不能不拉拉扯扯的？”
周洪丽随意地用手拢了拢脸旁边的碎发，嗔怪道：“你是不是傻啊？现在还是在学校，你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追着曹医生，要是让别人看见了，影响多不好！”
我踮着脚往外看了看，发现曹子夜已经走得不见人影了。知道追不上了，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影响不好啊，不然我能只跟着吗？你不知道，中午在宣泄室……”
我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简短地和周洪丽说了，周洪丽听得频频倒吸凉气：“曹医生？他……他还真是挺不容易的。”
“其实我有点不太懂他。”这是我心中一直感到困惑的问题，“他自己看诊，一个小时就能赚那么多的钱，干吗还要来咱们学校受这份气呢？”
“所以我才说他挺不容易啊！”周洪丽跟我一样不能理解。
周洪丽是没有词语形容了，这才勉强用“不容易”来进行描述。要是我说的话，曹子夜的经历又哪是一句“不容易”能形容的？
原本的骄傲突然间荡然无存，为了生活不得已低下高傲的头；不管是面对谁，脸上都要挂着若无其事的笑容；无论自己身上发生什么事情，都要用一颗温柔的心去拥抱世界……这样的男人，很难让人不爱吧？
“完了，你没救了。”周洪丽从我脸上的表情读懂了我的想法，她摇摇头叹息道，“算了，我也不劝你了。不过作为你的朋友，我一定要给你一个忠告，你一定一定要听进去。千万不要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不要想着自己可以像神父一样给男人救赎。男人这种物种我太了解了，他们根本不需要这些。就算你像神父一样每天听着告解，最后的下场也是没有神与你同在……好了，不说了，你看你哭得多难看，我带你去食堂吃饭吧！”
周洪丽说得对，她说得都对，可是现在的我根本听不进去。自从见识过曹子夜真实的情绪爆发后，我的整颗心彻底沦陷了。
我明确了自己的心意，经过了中午的事情，他对我的印象好像也变得挺糟糕。我要想转变他对我的印象，似乎挺难的。
晚自习放学，我又是第一个跑出教室的。看304宣泄室的灯还没有关，我知道曹子夜还没有走。我站在瑟瑟的寒风中，耐心地等待着。一拨又一拨的学生从我面前经过，男孩子勾肩搭背地走着，女孩子嘻嘻哈哈地笑着，为了避免马腾走近时和我搭话，我特意站在了暗处。暗处似乎寒气特别重，时间一长，我感觉自己的脚趾都被冻僵了。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见到曹子夜后想说什么，可我就是想等他，哪怕是什么话都不说，只要见上一面也好。我左等右等也没见到他的人影，直到学校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完了，他还是没出来。
夜一点点深了，天也跟着下起雪来。纷纷扬扬的雪花在路灯的照射下，分外美丽优雅。我站在树影里，犹豫着要不要到楼上去找他……铁门“吱嘎”一声响，曹子夜从宣泄室里面走了出来。
冬天的气温很低，曹子夜不再骑自行车了。他穿着厚重的黑色羽绒服，上身显得很是臃肿。雪夜之中，他那张俊脸看起来毫无血色。站在校门口的台阶上，他眼神迷茫，望着天空，伸出手掌接了几片雪花放在嘴里尝了尝，表情纯真得像是孩子。
不想破坏眼前的场景，我小心地往阴影里缩了缩。其实这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因为曹子夜根本没有发现我。踩着之前学生留下的众多脚印，他踽踽独行。我在针叶林中艰难前进，头发乱糟糟的，像是鸡窝。
曹子夜要去的公交车站在那条僻静的巷子后面，巷子里的路灯坏掉了几盏，有一段路是漆黑的。夜晚静悄悄的，巷子里也静悄悄的，偶尔有汽车鸣笛的声音传来，似乎隔着很远。
以前听说马腾被小姑娘跟踪，我还嘲笑过她们。对于这种行为，我完完全全是嗤之以鼻的。我是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我乔以凉竟然会为了一个男人做出这种偷偷摸摸之事。
乔以凉啊乔以凉，我在心里笑着自己，之前你总笑别人恋爱时像傻瓜，现在你真的爱了，不也跟别的人一样傻吗？
曹子夜潇洒地走在前，我蹑手蹑脚地跟在后。担心曹子夜听到，我落脚的时候动作都非常小心。而就在曹子夜马上要走出巷子时，他突然停下了。
“出来。”他淡淡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