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生子夜后2_第一章 我不看医生啊,因为我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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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不看医生啊,因为我有病

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人最讨厌?

爱撒谎的同学?爱找碴的老师?爱发火的教导主任?还是爱挠假发掉头皮屑的校长?

这些都很讨厌,可是,还不够讨厌。

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就是那些喜欢八卦的邻居大妈。她们住在你的周围,每天嗑着瓜子,无所事事地到处乱晃,睁着一双小眼睛,迅速地从别人谈话的只言片语中搜寻到有用信息,然后留着在以后嚼舌根需要时翻找出来,再津津有味地讲述给别人听……很不幸的是,我每天就生活在这样的一群大妈中间。

当我第一次见到曹子夜的时候,我心里就想,这一定是邻居大妈给我的又一大惊吓。

我倒是习惯了大妈们的议论,毕竟我一直算是一个比较特立独行的学生,背后议论我的人从来不在少数。习惯了,也就不怕人说。只是,我妈总是被议论得很不安,甚至很惶恐。在这种不安的驱使下,她会想尽办法企图改变我目前的处境,所以在朋友的介绍下,她找到了曹子夜。

在曹医生来之前,我妈毫不吝啬也十分夸张地用各种美好的辞藻夸赞了他一遍,什么天才医生啦,什么年轻有为啦,等等。不管我在旁边听得是脸部肌肉抽搐,还是面色难看,她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曹医生很准时,下午一点的时候他便来了,一分不差,一秒不少。我很感谢他的准时,因为他准时到来,我终于不用再听我妈夸奖他了。

我妈去玄关处给他开门,我则坐在书房等着。在我妈带他进到书房里时,我忽然觉得,我妈刚才的那番夸奖并没有夸大其词。

“曹医生,这是我的女儿,乔以凉。”我妈介绍说,“乔乔,这是曹子夜,曹医生。”

夏天午后的阳光炽热,窗户开着,外面的蝉鸣声吵得人心烦。待我妈把话说完,我已偷偷地打量了曹医生一番。他不到三十岁,长得白白净净、高高瘦瘦的,眼睛不大,眼皮微肿,看起来有点三角眼,像是没睡醒,整个人不是很有精神。他那纤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皙的皮肤下似乎能看到血管的脉动。

如果曹子夜不是我的心理医生的话,我想,这次见面还是可以被称作惊喜的。毕竟我之前看过不少的心理医生,他是最帅、最年轻的一个。

曹医生穿着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裤,整个人看起来清清爽爽。手里拿着本子和笔,他笑着同我打招呼:“你好。”

我其实对看心理医生还是挺排斥的。可是曹子夜的笑容很好看,嘴角勾起的弧度迷人极了,我又排斥不起来。两种情绪纠结在一起,估计我的表情挺奇怪的。我稍微僵硬地点点头,算是同他打招呼:“你好。”

“那你们两个先聊吧!”我妈准备出去了,“有什么需要你们叫我,我就在外面。”

“好。”

我妈关好门出去,书房里就剩我和曹医生两个人了。曹医生把本子和笔放在桌子上,然后笑着招招手叫我过去:“乔乔,你坐。”

我不太会与陌生人相处,这总是让我感到局促。虽然曹子夜是个医生,可他毕竟是个年轻男人。书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后,我有点紧张和不安。束手束脚地在椅子上坐好后,我干笑两声:“曹医生,你好。”

“你好。”曹医生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翻开本子。

曹医生脸上始终挂着笑容,他不先开口说话,我倒是乐得清闲。坐在椅子上,我不断地为自己的遭遇感到悲哀。如果没有邻居大妈对我的过度“关心”,我想我也不会被逼着来看心理医生。

其实我的事,也不怪邻居们好奇,主要是在所有的孩子和学生中,我的经历实在是太过特殊。别人家的孩子都能顺顺利利地在学校读书,而我从上学开始,就一直被退学。

小学的时候,我因为无法和老师、同学们正常沟通交流,就被学校劝退了。为了我能有初中可以读,我妈是花了大价钱的,她给很多学校的校长送烟、送酒、送购物券,功夫不负有钱人,最终,我被一家私立中学录取了。

上了初中,我无法跟人沟通的毛病依旧没有改变,而且更严重的是,我还得了膀胱害羞症,只要有人在旁边,我就根本无法正常地上厕所。初二学校开运动会的时候,我没有憋住,尿了裤子,学校的老师以为我脑子有问题,又把我劝退了。

小学如此,初中如此,高中也是如此。可是高考跟一般的考试不一样,要是不参加高考,那我就真的没有大学读。所以,在我两次被高中学校劝退后,我妈又想了别的办法,找了一所著名的补习学校,让我去补习。

而到了现在,我已经22岁了,虽然我并不是很喜欢考大学,但是为了我那个辛勤操劳的妈,我是真的不能再被退学了。

曹医生做完了准备工作,微笑着问我:“乔乔,你今天心情怎么样?”

心情?我回过神,继续干笑:“心情还不错啊!”

曹医生点点头,他又笑着问:“我听你妈妈说,你现在在复习高三课程?复习得怎么样了?”

“还不错。”

“有什么不明白的吗?”曹医生微肿的眼皮像是没睁开,他看起来不是特别有精神,“我以前学习还算可以,你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可以教你。”

没等我多说,曹医生随手拿起书桌上放着的高中地理书,心不在焉地翻了翻,然后问我:“你是文科生?”

“是的。”

“地理是不是比较难学?”曹医生漫不经心地和我闲聊,眼角隐隐流露出笑意,“我妹妹上高中的时候也是学文科的,她地理学得一塌糊涂。每次碰到时区转换的问题,她都算得一团糟。为了让她顺利通过高考,我还跟着学过一段时间。每天晚上她晚自习回来,我都会给她……”

曹医生看着不像话多的人,可是提起他妹妹,话就停不下来。我被他接二连三的话搞糊涂了,忍不住打断他说:“你真的是心理医生吗?我怎么觉得你像是来给我做家教的?”

我们两个离得近,他衬衫上清新的洗衣液味道我都能闻到。他抬头看我,我忽然紧张得手心开始往外冒冷汗……他的碎发搭在额间,从我这个角度看,他帅得让我有些心神不宁。

“你想让我给你看病?”曹医生将本子扣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可是你刚才说你心情很好。”

我彻底被曹医生的话搞晕了,我问他:“我妈说你很厉害,从英国留学回来的……我比较懂我妈妈,她说很厉害,意思就是说你诊费很贵吧?”

曹医生沉默片刻,然后笑着回答我:“半小时三千块。”

“啥?!”

我情绪激动,直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人民币?”

“不然呢?”曹医生两手交叉,慢悠悠地问我,“你想给我英镑?”

在曹医生来之前,我确实是想过好好配合他接受治疗的。可是在听完他的诊费后,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半个小时三千块钱,一分钟一百块……我的老天!我有点缺氧!

“已经开始计时了吗?”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我想我需要冷静冷静,“那个什么,我……”

曹医生动作优雅地看了看手表,然后温柔地笑道:“现在是一点零五分,已经过去五分钟了。”

这么说,在他询问功课的过程中,我们家已经没了五百块钱!

暴躁地在原地走了两圈,我感觉周围的温度都在上升。我用手摸了摸脸,滚烫滚烫的。跟曹医生淡定含笑的样子比起来,我觉得自己蠢得要命。深吸了一口气,我问他:“我想出去跟我妈妈说两句话,能先不计时吗?”

本来我对曹医生的印象蛮好的,从他的穿着打扮到言谈举止,我都不是很讨厌。可是在我如此诚恳地提出了这个要求后,他非常直接以及生硬地拒绝了:“不行。”

因为曹医生的这两个字,我立马就火了。我站在他的椅子旁,气急败坏地问他:“半个小时要三千,你的钱也太好赚了吧?要这么多的钱,你敲竹杠吗?你以为将自己伪装成海归人士、精英天才,你就能漫天要价?你看看你,你好好看看你自己!你哪有一个医生该有的样子!”

曹医生没有因为我的话感到生气,他眼角微弯,淡定从容地翻开本子,轻声说:“是吗?那你跟我说说,医生该有什么样子?”

医生……

“最起码要穿件白大褂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在听到那么高的诊费后,我只是想拼命地找他的碴,“白大褂你不知道?就是那种胸口有口袋、可以放听诊器的衣服。”

“是吗?”曹医生若有所思道,“那下次过来的时候,我会记得穿白大褂。”

我看着曹子夜,表示不信:“你也太好说话了吧?你有没有点原则啊?”

“不,你不了解我,其实我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曹医生似乎在本子上记了些什么,“你是我的病人,你的体验、感受对我来说很重要……毕竟半个小时后,你要付给我三千块呢!”

我气结。

以前我不是没看过心理医生,就是因为看过太多的心理医生,我觉得自己差不多都久病成医了。心理医生看病的步骤我都很清楚,先是接近,然后试探,一点点地瓦解我的防备,继而走进我的内心。不管是先礼后兵,还是先兵后礼,都如同攻坚战一般……像曹子夜这样,上来就问我功课的,简直就是耍流氓一样的战术。

不仅耍流氓,还抢劫!

无论我怎么生气,曹子夜都气定神闲地坐在椅

子上。他唰唰唰地在本子上写着,也不知道到底在写些什么。我气急败坏,恼羞成怒,我花了那么多的钱,他所关注的用户体验竟然只是在白大褂上!

“妈!妈!”我歇斯底里地嚷嚷,“妈,你快点进来!”

我妈应该就站在门口,我话音刚落,她就推门进来了:“乔乔?你怎么了?曹医生,你们有什么事吗?”

“有!”

“没有。”

我恶狠狠地回头看了曹子夜一眼,他摆明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妈!他是个庸医!我用不着他给我看!半个小时三千……他怎么不去抢啊!”

“乔乔!”我妈责备地看了我一眼,埋怨我说,“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没礼貌啊?你好好跟曹医生聊,不准再胡闹了!”

我能理解我妈迫切的心情,可是那也不能病急乱投医啊!我坚持反抗道:“妈,我没病,我用不着他给我看病。我可以保证,这次我一定一定不会被退学了!我跟你发誓!”

然而我妈并不相信我:“上次被退学前,你也是这么发誓的。”

“妈!”我没有办法了,一想到要花那么多的钱,我都恨不得躺地上打滚,“我不要他看!他收费也太贵了!还有没有点天理王法了?我要举报他!我要去工商局、物价局、司法局!我举报他乱收费!”

曹子夜坐在沙发上,平静地提醒我说:“司法局不管乱收费的事。”

“要你管!”我回头瞪了他一眼,接着继续跟我妈商量,“妈,你让他走吧!我不看了,行不行?”

“不行!”我妈的态度很坚决。

我软磨硬泡,撒娇道?:“妈,我真的不会被退学了!我要是被退学,我就……我就是猪!”

“不行!”我妈是铁了心。

“妈,我……”

“不行!”

“妈,他……”

“不行!”

还没等我说服我妈,座椅上的曹子夜已经站了起来。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钟,笑容不变地提醒说:“乔太太,现在已经一点半了,看诊结束了,我该走了。”

“你走吧!”我正巴不得呢!

我妈在下面偷偷掐了我一下,她笑着对曹子夜说:“好的,谢谢你了曹医生,麻烦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拿诊费给你。”

“啥?”他就问了这么几句话,还想要诊费?我回头看着他?:“我妈给你钱,你好意思拿吗?”

曹子夜低头看我,只是笑着,没说话。

我妈恨恨地在我太阳穴上点了一下,然后转身出去了。

书房里又只剩下我和曹子夜。我气鼓鼓地看着他,估计现在要是点上火,我直接能爆了。而曹子夜完全不把我的怒气放在眼里,他沉静地站在那里笑着,一言不发。

“你以后别来了。”我说。

“我们家小门小户的,用不起你这么大腕的医生。”我又说。

“你听没听见我说的话?我没有病,我也用不着你看病。你……你到底听没听见我说话?!”

见我气得跳脚,曹子夜才温和地笑着回答我:“乔乔,看诊时间已经结束了。”

我看了看他,讽刺道:“敢情跟你说话都是收费的啊?”

“难道你不知道?”曹子夜挑眉看我,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我正准备再回敬他几句的时候,我妈突然开门进来了。我妈将钱递给他,上下打量着我,问:“乔乔,你没有对曹医生不礼貌吧?”

“哪能啊?”钱都已经给了,我也不愿意再让我妈不高兴,“我和曹医生好着呢!我哪能对他不礼貌啊?曹医生刚才还跟我说了呢!我其实没什么病,不用再看医生了!”

“不用看医生了?”我妈狐疑地看着我,然后向曹子夜确定,“曹医生,真的不用了吗?我不听乔乔的,只听你的。”

曹子夜接过钱,只是笑了笑,没说话。随意地将钱揣进口袋里后,他拿好东西准备走。

在经过我身边时,曹子夜稍微停了停,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偷偷将一个字条塞进我的手里。

除了看诊的时候,曹子夜话少得可怜,基本上一句废话都没有。我妈笑着送他出去,他只是礼貌地点点头,剩下的客气寒暄,一概省了。他脸上始终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让人很难挑出错处来。

我妈和曹子夜出去后,书房里就只有我自己在。我打开曹子夜塞给我的字条一看,立马又气得火冒三丈。

字条是曹子夜从本子上撕下来的,刚才我在怒斥他的过程中,他一直忙着在纸上作画。米黄色的笔记纸上,他画了一只蠢头蠢脑的猪。那只猪跟我一样扎着粉色的头绳,气得暴跳如雷,站在地上直哼哼……曹子夜摆明了是在嘲笑我!他嘲笑我是猪!

我看着字条,气得要命。等我妈送完曹子夜回来,我已经气得满脸涨红。我妈担忧地看着我,摸摸我的脸蛋,问:“乔乔啊,你怎么样啊?你是咋了,脸这么红?发烧了?”

“我没事。”把字条收好,我委屈地求着我妈,“我不想看心理医生,妈妈,我没病。”

我可怜兮兮地把脑袋靠在我妈的肩膀上,她慈爱地伸手摸了摸我的脸,一边安抚我,一边叹气:“乔乔啊,妈妈也是为了你好,你多多配合曹医生治疗啊!只要你能顺利考完试,一切就都好说了……去吧!去写作业吧!下周末曹医生还会来的。”

“啊?”我的脸彻底垮下来了。

看我妈的样子,她是铁了心了,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不肯听。我只得听话地去做作业了。

因为要看心理医生的事,我整整郁闷了一周。以前,我上课只需要担心别尿裤子,现在倒好,我又多了一件要担心的事情,担心周末要见曹子夜。

在层层的压力下,我接下来的一周过得并不轻松,作业写不好,上课也频频走神。看我的状态实在是太糟糕,周五晚课后,英语老师周洪丽将我叫到了办公室。

我刚进到办公室里,她就开门见山地问我?:“喂,乔乔,你怎么了?这一周你都不在状态……不会是憋尿憋了太长时间,把脑子憋傻了吧?”

从小到大,我的朋友并不多,周洪丽是其中一个。她比我大五岁,我总开玩笑说我们是“忘年交”。我们两个最开始认识的时候,她还不是我的老师。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妈带着我来办手续,周洪丽正好躲在教务处外的拐角哆哆嗦嗦地抽烟。那个时候,她老公出轨,我们两个失意的人惺惺相惜,我塞给了她一块儿糖……正巧我又被安排在她教的班级,我们两个算是结下了不解之缘。

看心理医生这事,其实我挺难对别人开口的,不过好在周洪丽不是外人,跟她说了也就说了。可是等我说完,周洪丽的注意力却被其他的事情吸引了:“半个小时的诊费三千块钱,你也真是够有钱的……不过曹子夜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是不是年纪挺大了?”

“错,我没有钱,有钱的是我爸妈,我是个二十二岁还花家里的钱的大米虫。”我拉开周洪丽的抽屉,从里面拿了一颗糖,说,“他年纪不大,估计也就和你差不多吧!你能在哪里听过他?我妈说他刚回国不久……不会是你别的朋友也被他坑过吧?”

周洪丽摇摇头,笃定地说:“我一个穷老师,哪儿还能有这么阔气的朋友?你一个小时的诊费,够我一个月的工资了……我没跟你开玩笑,他的名字我确实见过。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应该是在社会新闻上见到的。”

“啊?那更不可能了。”我咧咧嘴,说,“你是没见过那个曹子夜,长得人模狗样的,那派头,那架势,看起来可酷了。他温柔一笑,一般女人是招架不住啊!在他给我看病之前,我妈都打听好了,他是典型的五好学生,是那种过马路都不会闯红灯的人。他要是上社会新闻,那也肯定是苦主,没准哪个病患忍不住,对他性骚扰了……哎!对呀!我可以性骚扰啊!”

我的话还没等说完,周洪丽的教案就砸了过来。她看着我,凶巴巴地教育道?:“乔以凉,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一个大姑娘,你……”

“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受到今天谈话的启发,我终于想出了摆脱曹子夜的办法。

我兴高采烈地冲到周洪丽身边,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口:“谢谢你啊!我走了!”

“哎!话还没说完呢!”周洪丽对着我的背影嚷嚷道,“乔乔!你别做傻事啊!”

傻事?我哪儿会做傻事呢?我要做的事情,可是为我家省钱的大事呢!

我不会性骚扰曹子夜,但是我可以说曹子夜骚扰我啊!一个对女病患心怀不轨的心理医生,我妈怎么会用他呢?

我被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惊艳到了,我觉得自己简直是旷世奇才。如此绝妙的主意我都能想到,估计普天之下没有什么我解决不了的问题了。

满怀着兴奋和期待,我迎来了周日下午一点的第二次看诊。见我的态度十分配合,我妈还挺高兴。等她刚一关上房门,我就迫不及待地准备跟曹子夜谈判。

一周没见,曹子夜基本上没什么变化,还是那身职业打扮,还是那张带着温和笑容的脸。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除了与看诊相关的话,他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我挑剔地打量了他一番,然后故意找碴,挑衅地问他:“你的白大褂呢?医生,我记得你说这次会穿来。”

曹子夜像是没听见我的话一般,笑着翻开本子,自顾自地往下问:“乔乔,你这周过得怎么样?心情还好吗?”

我说:“本来还

不错,但是因为要见你,现在变得特别糟糕。”

曹子夜并不看我,他还是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我坐直了身子,可还是看不到他在画些什么。我清清嗓子,示意他我有话要说,他却拿我当死人,好像完全没听见一般。

“曹医生!”我提高了音调,郑重其事地对他说,“我想跟你谈谈。”

“谈吧,我在这里呢。”曹子夜眼神专注地看着本子,如果不是他故意忽略我,我倒觉得他挺迷人的,“乔乔,在我看诊的这半个小时里,你想谈什么都可以。”

“我不需要你给我看病了。”我说。

曹子夜对我的话并感到不意外:“可是是你妈妈请我来的。”

我当然知道,我又不傻:“所以,我要你去跟我妈妈说。你自己去说,你告诉她,以后你不能再来了。”

曹子夜总算是有了一些反应,听完我的话,他动作缓慢地抬起头,像是在看我,又像是没有,有时他的眼神总给我一种暧昧不明的感觉,眸底是一片飘忽的光亮……我忍不住问他:“曹医生,你是近视吗?”

“以前是。”曹子夜手上的动作停下来了,他笑着问我,“乔乔,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去跟你妈妈说你让我说的那番话?”

曹子夜的眼睛不是很大,可是他的眼神看起来十分深沉,像是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他的眼睛竟然给我一种妖气弥漫的错觉,被他凝视着,我竟然有一种眩晕的窒息感。

我甩甩头,避开他的视线:“你说不说?你要是不说的话……我就告诉我妈,说你性骚扰我!我叫了啊?我撕衣服了啊?你信不信?我只要一嗓子,我妈就能进来把你打出去!”

在曹子夜来之前,这样的话我练习了好多遍。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不讲理的泼妇,我特意摆出狰狞难看的表情,希望能震慑住曹子夜。说完这番话后,我还特意大力地拍了拍大腿……结果,我这番话不但没起作用,曹子夜反而笑了!

他笑了!

他居然笑了!

曹子夜笑了,出乎我的意料,他是真心实意地笑了,跟平时那些温文尔雅、机械礼貌性的笑容不同,我能感觉出他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他的眉眼弯弯,只留下一条窄窄的缝隙,勾起的嘴角有了温度,散发着一种由内而外的暖意。

我的威胁在他眼里像是一个笑话,他笑得直不起腰来。我感觉自己像是受到了侮辱,恼怒道:“你笑屁啊!我在跟你谈判呢!”

曹子夜停了下来,可是脸上的笑意仍没有散去。他继续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因为憋笑,他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像是在嘲笑我一般。

过了一会儿,曹子夜淡淡地说:“乔乔,你看电影吗?”

“你想干吗?”我戒备十足地盯着他。

“电影里的心理医生都会有专门的录音笔把自己和病人的对话录下来,带回去慢慢研究病情。”曹子夜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拿出录音笔放在桌子上,“你可以喊,你也可以撕自己的衣服……但你做这些,也只是浪费自己的治疗时间而已。”

看着曹子夜放在桌子上的录音笔,我像是被人放了气的气球。我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有气无力地做着最后的挣扎和反抗?:“我恨你。”

“我无所谓。”曹子夜笑着说。

我恨得咬牙切齿:“我会用螺丝刀扎你汽车的轮胎!”

“没关系。”曹子夜淡淡地补充说,“我没有汽车。”

我算发现了,这个曹子夜看起来一副岁月静好、与世无争的样子,实际上却是一肚子的坏水。他说的话,我信了才真的是猪:“你骗谁呢!你那么有钱,怎么可能没有汽车?没有汽车,难不成你跟我一样骑自行车啊?”

曹子夜但笑不语。

“呵呵,曹医生,你这么认真干什么?我跟你开玩笑呢!”不想让自己太尴尬,我立马换了个笑脸,“我哪能那么做啊,是不是?我配合你,我完全配合你。你想问我什么?问我心情是吧?我告诉你,我心情特别好。最近我功课很好,心情也很好……我求求你了,能不能不来了?我没有病,我现在功课也挺忙的,你来就是在浪费我的时间啊!”

软的硬的我都用上了,可是我发现曹子夜这个人跟滚刀肉似的,软硬不吃。我撒完泼了,也好言好语地说完了,但是我的话在他那里就跟放屁一样,听完响声就什么都没有了。

曹子夜把本子翻了一页,然后非常心平气和地笑着问我:“既然你这么配合我,那么我们就来聊点别的吧!乔乔,跟我说说你妈妈。”

我妈?我耸耸肩:“我妈你认识啊!她五十岁了,现在退休在家,天天没有事做,就在研究我功课的问题……等会儿,你干吗对我妈这么感兴趣?难道你对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还有什么想法不成?”

曹子夜打量了我一番,他审视的眼神让我很紧张。他对着我微微颔首,笑着说:“乔乔,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我想问的,是你的亲生母亲。”

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今天天有些阴沉,让人感觉不舒服。我转头看向窗外,乌云不停翻滚,好像随时都会降雨一般。我生硬地拒绝他:“曹医生,你是不是问得太多了?”

“不想跟我说说她吗?”曹子夜也不觉得尴尬,沉稳地继续往下说道,“我倒是从你养母那里听说了不少关于她的事……你们家出事的时候,是你母亲救了你是吗?她把你藏在床底下,所以你才能逃过一劫。她……”

“你给我闭嘴!”

我没了玩笑的心思,彻底火了。我冷冷地看着曹子夜,手不停地发抖:“你算什么东西?你以为你是我的心理医生,就可以随意打听我的隐私吗?你……你又在本子上写了什么?写我是猪吗!”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本子上记的东西我看得一清二楚。他的字迹和他的长相一样清秀,他写着“情绪极度不稳定,办事处世鲁莽,容易受人挑唆和怂恿,对他人有明显的敌意”……我胸口仿佛有一团火在烧,说话的语气却冰凉:“你在分析我!”

曹子夜不以为意,他话说得理所应当:“我是你的医生。”

我确实情绪很激动,手抖得已经无法控制?:“接下来你想写什么?嗯?说我缺乏自控能力,稍有不顺就大打出手?最后你会得出我有冲动型人格障碍?接着开一堆昂贵的进口药给我吃?”

曹子夜依旧在笑,只是看着我,没说话。

我拿起书桌上的陶瓷茶杯,面无表情地将它摔碎在地上。曹子夜看了看地上的碎片,又看了看我。在我妈的敲门声中,我无比平静地对曹子夜说:“我最恨别人分析我。”

我妈在外面听到了响动,有些着急。在她推门进来前,我迅速拾起一块碎瓷片将自己的掌心划伤。曹子夜默默地看着我做的一切,没有制止,也没有吭声。

“乔乔!”我妈推门进来,看到我受伤流血,吓得脸都白了,“你这是怎么了?”

我本不想让我妈担心,可是我也不想再见到曹子夜了。我用力地咬了咬嘴唇,委屈地哭道:“妈!他欺负我!”

“你这是……”我妈有些糊涂,“曹医生……这是怎么回事啊?”

曹子夜似乎并不想解释太多,他看看手表,说:“时间差不多,今天的看诊结束了……她手上的伤需要处理一下,不然很容易感染的。”

“等会儿,等会儿。”我妈手忙脚乱地拿出医药箱,然后拿出纱布准备帮我包扎伤口,“曹医生,你先跟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有些累,也不想留在这里对质,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已经足够了。即便曹子夜那里有录音,我妈听完录音也会知道我不想看医生的决心……我用袖子擦擦眼睛,说:“妈,我不是太舒服,我想去休息一会儿。”

“行,你先去吧!”我妈慈爱的眼神里满是关心,“曹医生,麻烦你跟我说一下,有些事情,我想了解一下。”

我拿着医药箱回去,到了房间里,我自己简单地处理了伤口。虽然只有我一个人在,可我的手指还是不停地颤抖。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我妈敲敲门,告诉我说曹子夜已经离开了。我“嗯”了一声,我妈也没再说什么。

我趴到窗台上往下看,发现曹子夜刚上了一辆宾利车。那车又大又气派,看着就不便宜。我趴在窗台上,一直看着车驶远。我自言自语地说:“不说自己没车吗?果然是个骗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妈走到了我的旁边,她轻轻地将我抱在怀里:“乔乔,曹医生没有恶意的。”

“我不喜欢他。”我态度坚决,“而且我没有病。”

我妈抱着我不说话,只是无奈地叹着气。

“他说了我不少的坏话吧?”我咧咧嘴,“他跟你打小报告了,对不对?他是不是说我是个疯子,割伤了自己?”

我妈沉默片刻,然后说:“没有,曹医生什么都没说,他只是说今天的诊费不要了……他留了张字条,让我给你。”

又是字条?

从我妈那里接过曹子夜留下的字条,我打开看了看——这次他画的是一只哀伤的猪,活灵活现,一看就知道是我。

我抱着我妈不说话,这次轮到我叹气了。

曹子夜的做法倒是让我没想到,他没有拿诊费,反而让我觉得自己有些矫情。可是不管怎么说,我算是成功将他解决了。我情绪爆发起来非常管用,估计是怕我做出更过激的事,我妈不再让曹子夜来给我看病了。

虽然这代价是割伤了自己的手掌,但是在我看来,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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