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己出

见我睁眼了，曹爸爸笑着问：“新凉醒了啊？渴不渴？我给你叫点吃的……”

“曹子夜呢？”我嗓子干哑，嘴里连用来润润喉的口水都没有，“爸爸，曹子夜……他没在车上是不是？”

“新凉，你不要这么叫他。”曹爸爸叹了口气，“子夜……他是你哥哥。”

曹爸爸……他这是在暗示我什么？

“子夜，他是你的亲哥哥。”曹爸爸再次叹了口气，“我，是你的亲爸爸。”

“我没有哥哥，”我矢口否认，眼睛干涩得已经哭不出来，“我也没有爸爸，我爸妈都死了。”

“新凉！”

曹爸爸一脸严肃，说得很认真……认真得让我不得不去思考他说的话的真实性。

我爸那个人，除了老婆漂亮以外，可以说没有任何优点。好吃懒做，贪赌怕死，活得既没有自尊又没有尊严。如此一无是处的人，怎么会有曹爸爸这样的朋友？我爸那种人，似乎也不值得曹爸爸如此付出心血养育他的女儿。

曹爸爸将我接回曹家，这么多年无微不至的关爱与养育，到底是“视若己出”，还是真的是“己出”？

我因为说话太用力，唇上的皮肤干得裂开一条小口子，满嘴甜腥味：“你对我很好，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爸爸。但是，你不是我的亲爸爸。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我可以不用曹家供养了……我还是继续把你当我爸爸，但我要从曹家搬出来，我要跟你解除法律上的关系。”

“这是……”曹爸爸颇为无奈地说，“你这是想要跟我脱离父女关系吗？”

“是。”

“就为了，嫁给子夜？”

我没有丝毫犹豫：“是的，我想嫁给他。爸，我一直不敢告诉你……这么多年了，我真的很喜欢你，也很喜欢曹子夜。我不想做曹家的女儿了，我想做曹家的媳妇。”

虽然直接说会让曹爸爸心里很不好受，但这也是我在赶来的路上想好的。如果曹子夜没死，那我就一定要嫁给他。哪怕我天天跪在曹家跟曹爸爸道歉，我也还是要嫁给曹子夜。

如果曹子夜死了……事情反而简单多了，我陪着他一起死，还省了不少麻烦。

曹爸爸笑得苦涩：“新凉，你不止外貌像你妈妈，连性格也很像她。”

“要说是朋友，我认识你妈妈的时间要比认识贺文久得多。”曹爸爸静静地开始回忆，“那个时候，我和他们俩都住在29号院里。我的爸爸当时因为政治问题被批斗，所以家里的生活特别艰难。”

我的爸爸叫贺文，我的妈妈叫刘秀荣。

按曹爸爸说的，贺文家在29号院里算是富甲一方。在其他人家都还在

温饱线上挣扎的时候，贺家就已经每天大鱼大肉了。

曹爸爸因为他父亲的问题，所以当时家里的生活十分困难。曹爸爸在院里跟其他小孩玩的时候，也经常会受欺负。而我妈妈那个人又十分仗义，所以每次看不过去，她都会帮着曹爸爸出头打架。

当时欺负曹爸爸最凶的人便是贺文了，为此，我妈妈总是跟贺文打架。曹爸爸心里很欢喜，他以为我妈妈喜欢他。

有一次曹爸爸省吃俭用攒了几毛钱，想请我妈妈看电影。可谁知，他买回电影票，却看到我妈妈跟贺文在楼道里抱在一起。

性格本就内向的曹爸爸，可以说因为我妈妈跟贺文在一起，伤了一辈子心。

“女人是口是心非的。”我喝了些水，嘴已经不像刚醒来时那么干了，“越是喜欢，就越是喜欢挑对方的刺……而且，我妈妈那个人也是爱管个闲事。所以她会帮你打架，应该跟喜欢没关系。”

曹爸爸怅然：“是啊，以前不知道，只是每天傻乎乎地伤心……可后来知道了，却还是不免伤心。”

他又接着往下讲——

后来全国的形势又变了，曹爸爸父亲的身份得到平反，又重新恢复了工作岗位。经济条件好转以后，曹爸爸便去了外地读书。

等曹爸爸毕业回来，我妈妈已经和贺文结了婚，并搬到了堂口街生活……堂口街是个水深火热的地方，贺文又怂，家里全都是靠着我妈妈支撑。

心疼我妈妈吃苦的曹爸爸曾多次接济贺文，时间一长，贺文便明白了曹爸爸的心意。

担心曹爸爸不再接济钱财给他，贺文于是想出了极其无耻的一招——他叫曹爸爸来家里吃饭，偷着给我妈妈和曹爸爸下了药，让他们俩糊里糊涂发生了关系……

“可以了！”我打断曹爸爸的话，“我困了，我现在要睡觉，你先出去吧！”

“新凉！”曹爸爸并不给我逃避的机会，“你是我的女儿！你不姓贺！你姓曹！你是我曹俊的女儿！你是曹子夜的亲妹妹！”

我脑袋一阵眩晕，重重地倒在床上。

“新凉！”曹爸爸想要走过来看我，似乎又害怕刺激到我，于是在离我床边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我喘匀了气，问他：“曹子夜呢？”

曹爸爸犹豫了一下：“在家里。”

“你把他关起来了？”

曹爸爸又叹了口气。

“我家出事前，我妈说要跟我爸离婚。她这是……打算去找你？”

曹爸爸有些伤感：“是的，你已经长成个大姑娘了。我也就不能再让你在堂口街那种地方生活下去，再说贺文想让你去……所以，我就劝说你妈妈，让她带着你跟我走。”

“你不能跟王芳离婚的吧？像你这种大人物，怎么说也要保持自己的身家清白。最起码，你怎么样也要让自己的身家看起来清白是吧。”我有些讽刺地说，“所以，你是想让我妈当你的情妇？当年的女神愿意依靠自己，是不是所有男人都向往的？”

“新凉！”

我这么说可能过分了一些，但我却忍不住出言讽刺。当自己都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自己了，我又能怎么办？

当我所有的认知都被颠覆了，我又该怎么办？

所有的一切瞬间变得清晰明朗，为什么曹爸爸能从我的亲戚那里夺得抚养权；为什么曹爸爸会无条件地宠着我惯着我；为什么王芳会对我那么尖锐；为什么张华荣会开那种玩笑……

原来，我不是贺新凉，而是曹新凉。

“你是怎么找来的？”我问他。

曹爸爸想了想，说：“杜家那孩子找人打电话来告诉我你们要结婚的消息……等拦下子夜，我再派人去火车站的时候，你已经不在那里了。我又打给杜家的孩子，他告诉我，你可能来这儿了。所以，我就赶快来找你了。”

杜健生，他到底是怎么知道我和曹子夜的关系的？是张华荣告诉杜健生的吗？曹子夜说他回曹家的时候见到张华荣了，那么这一切都是张华荣告诉曹子夜的？

那曹子夜呢？他知道我是他的亲妹妹，他又会怎么办？

我似乎掉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太多未知的问题，让我几欲发狂。

“我哥……曹子夜知道吗？”

曹爸爸的语气很温和，似乎是想安抚住我：“知道。”

“你告诉他的，”我急火攻心，嘴里的血腥味更重，“还是张华荣告诉他的？”

曹爸爸再一次叹气：“我跟子夜聊过了，他……他几乎是在你来曹家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你是他妹妹了。”

“王芳背着我调查过你和你妈妈的事情，她放在家里的资料，子夜早就偷着看过了……一开始我觉得子夜知道了也不见得是坏事，最起码子夜能够照顾你。”

唇上那条小口子随着我的笑容裂开得更大，我甚至能感觉到血流经下巴，再滴到床单上。

我哈哈大笑着问曹爸爸：“所以，你们父子俩配合得很默契嘛。一个明明是我的亲爹，却要装成是养父让我每天对你应尽的抚养义务而感恩戴德？一个明明知道自己是我的亲哥哥，却要假装不知道这件事，然后偷着带我去国外结婚？”

“他早就知道自己是我哥哥啊……哼！”我觉得我哭出来的眼泪都带着血液的甜腥味，“曹俊，你让我这些年的生活完全成了个笑话。而你的儿子更厉害，曹子夜，他更是让我变成了一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