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那么说,一霎那间金士麒柔情似水。“怎么舍得。”
远远地便听到外面有众人的谈笑声,金士麒忙把小瑶塞进卧房,便迎下了楼去。
刚走到堂前,便看到千总吴永博陪着一个中年商人,那人抄着手、端着腔,居中走过来。一眼就认出他是鲁白刀,因为吴永博曾说过他肤色很黑,现在一看,果然黑里透红,那是常年的海上生涯的体征。那厮迎面望过来,竟目光如炬。早就听说此人是白道黑.道红道通杀的大家伙,此刻竟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煞气。
金士麒站在堂外的台阶上,“鲁先生!久仰!”
“见过都司。”鲁白刀缓缓一拱手。
金士麒迎下台阶说了些客套话:久仰大名、鲁先生一路辛苦、我在这玩儿得挺开心、多谢关照、广州这地方不错云云。
鲁白刀竟不说话,只是点点头就应了。他一挥手,就有仆役送上一份见面礼。金士麒打开盒子一看,竟然是一只“千里镜”——就是那种单筒望远镜,海盗船长什么的必备之物,再搭配一只金刚鹦鹉就更协调了。这千里镜在当时可是稀罕物,至少龙武水师的几个将军都没这装备。金士麒不由得大喜,“好好好!鲁先生在哪儿买的?”他差点要说:先生再帮我买0个来……
“海上‘得’来的。”鲁白刀淡然回答。
金士麒心中明白,一个简单的“得”字背后恐怕会藏着很多腥风血雨。他忙道:“得之不易,多谢厚赠。”
说完了客套话,金士麒、吴永博便与鲁白刀一同上楼来。
鲁白刀进了堂中,却不老实地坐下,而是警惕地站在堂中央。他悄悄煽动着鼻翼,发出呼呼的声音,竟好像嗅到了什么气息。他又斜着眼睛在堂中四处打量着,最后把目光聚集在墙角的那个藤箱子——就是小瑶的包装箱。他狠毒地凝视着那箱子,好似能看透它一样。
金士麒的心正紧张着,忽然听到里间卧室里传来“喀”地一声。鲁白刀猛然转身盯着那扇门,好像随时要扑上去。
“有女人。”金士麒一摆手,“见笑了。”
吴永博陪笑道:“都司好风情啊!”
这金彩楼本是风月场所,鲁先生只皱皱眉,倒也说不出什么。三人便主次坐了,仆役们便斟茶伺候一番,纷纷退下。
鲁白刀面色生冷,话也不多。寥寥几句介绍了丁老西集团所属的一处码头,名叫“德兴码头”,是未来与柳州水营“交货”的地方。金士麒早就听说那是一座位于广州西关的临江码头,是丁氏的私有财产,全天候有私兵值守,非常保险。
鲁白刀正想说些交易细节,金士麒却打断他。
金士麒心里清楚,躲在隔壁的小瑶那小妖精一定在偷听。现在对她的身份还吃不准——她来得蹊跷,那一张乱七八糟的“委托书”不能当作凭证。万一她不是丁老西的外孙女,而是巡检司、市舶司的人可就玩大了。若她是锦衣卫的人,那可就彻底玩完了。还有那句“天涯海角也阉了你”更是颇有东厂的风范。总而言之,对她要警惕。
金士麒便说:“这些细节请先生安排便是,来日到了码头上去看了再细说。”他又一拱手,“金某在辽东时就曾得闻鲁先生大名,先生是粤海商途前辈,当下正有些事情要讨教。”
鲁白刀也不应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听着,像个蜥蜴似的。
接下来,金士麒不提私盐的生意,也不问任何敏感的话题,只海阔天空地讲了些他在迁江的建设——引水种田、修桥建房、跟山民做好朋友、农产品供大于求、招募水手费用低廉、当地妞子如何风情万种等等,之后便把话题转向到糖料生意上。向鲁白刀请教蔗糖行情和外贸渠道。
这番话,若是在旁人偶然听到,绝想不到是从一个世袭千户军官口中而出,倒像是商人在互通信息。
但鲁白刀一直冷着脸,挑着眉毛,很欠揍的神情。自从进了这房间,这老家伙就一直神不守舍,一副胃疼的样子。难道他真能嗅到敌人的气息?
他耐不住金士麒的热情,还是简单地说了一些情况。明国和南洋所产的糖多是运往印度、西亚一带,还有日本朝鲜的需求也很大,但很少运到欧洲去。欧洲市场的的糖多从美洲获得,毕竟从亚洲运过去获利没有丝绸和香料那么大。金士麒挤牙膏一般地追问他,终于压榨了一些有用信息。
但接下来,金都司又问了一个敏感话题:“先生可有熟悉的铜匠作坊?倒请引荐一家。”
一听到“铜”字,那鲁蜥蜴的眉毛便微微一跳。他面色不改,声音舒缓而冷漠地回答:“有当然是有的,不知都司问这作甚?”
“想请一尊神像。”金士麒双手合十。便简单讲了他所在的南丹卫正与山民交朋友,他之前许诺要赠送一座花婆神庙,还要奉一座金身。广州这边金属工艺精深,正好来请一尊回去。
“如此啊。”鲁白刀竟然笑了,原来他也会笑啊,太惊人了!他心情放松下来,便点头答应下来,还说回头就吩咐人去联络一家,待准备妥当了再来告知都司。金士麒忙代表迁江各寨10万山民感谢他。
气氛终于变得融洽了。
鲁白刀忽然问,“都司熏的什么香?”
“香?”
鲁白刀耐不住了,歪着身子站了起来,他“呼呼”地嗅了几下,竟又走到了墙角的藤箱子边上去。金士麒只觉得背心发凉,难道这家伙竟然能闻香识女人?
刚刚好转的气氛转瞬间变得有些尴尬了,不过那鲁白刀毕竟有些身份,没敢直接掀开那箱子,只狐疑地看了看金士麒。
“都司来广府,并没带着女人啊。”
“当然。”金士麒立刻回答,“还不是拜你所得?”
“我?”鲁白刀反问一声,目光已经变得有几分犀利。他突然瞪着那卧房的门,好像要一脚踢开门。金士麒也站了起来,心想此人不会如此无礼吧!
可是刹那间,那门竟然轰然而开。
“哧”地一声,一道白烟贯穿了外堂,竟破窗而出!那是一根火箭,它擦着鲁白刀的脖子、金士麒的肩膀射出窗外,从金彩楼的庭院上空横贯出去,“砰”地戳在了0步之外的一处房檐上,力道雄劲!
鲁白刀这才“啊”地倒退几步,一屁股撞在侧墙上。
金士麒和吴永博也跳了起来,看到一个少女从卧房门后闪身出来,手上正擎着烟尘弥漫的发射器,飒爽地指向三个男人。
“小……”金士麒惊叫,刹那间把“小瑶”的名字咬住了没喊出来。“小贼!不许动我的火箭!”
那小丫头手臂上扛着的是一个竹子造的“四联装竹筒”,里面还搁着枚火箭。那正是金士麒之前放在卧房里防身宝贝。
自从金士麒从辽东带来的“百虎齐奔”火箭被拆零散之后,他就造了几个简单“肩扛式发射器”,火箭放在里面点燃射出,指哪儿射哪儿。这东西的优点是轻巧易用、迅猛强劲,缺点是精准度较差,还容易烧到发射者的脸蛋。
此外它还有一个最大的隐藏弱点:它无法俯射,只要把它往下倾斜15度,火箭就会“哗啦”一声溜下去。也就是说,在当前这不足三步的对峙距离,只要一个滚翻就能躲到它的死角里。
但此刻这小丫头右臂擎着冒烟咕咚的发射器,左手还抓着半截火绳,刹那间的气势就镇住了场子。金士麒不敢相信啊,这个俏生生的像是个剥壳荔枝般的女孩子,半个时辰之前还可怜兮兮地寻求保护,好像鲁白刀抓住她就会把她吃掉一样。没成想她却主动跳了出来。
女人啊,真是不能相信!
吴永博已经抽出了佩刀,小瑶立刻把火箭对准他,“别找死!跟你无关!”
“她是找我的!”金士麒也跟着起哄,顺便摆脱自己的帮凶嫌疑。“我就是金士麒,你放他们走!”
“去你的!”小瑶怒道,她踏上一步把火箭对准了躲在墙角的鲁白刀,“阿叔,你猜我是谁?”
鲁白刀的死鱼眼睛盯着小瑶那精致的小圆脸,忽然间,他猛然颤栗。“我……我不知道。”
“你不敢认我?随便你!”小瑶的胸脯急喘着,声音却亦如平常,“我只问老翁在什么地方!”
“我也在找。”鲁白刀忙道:“你误会了。”
“被你杀了?”
“没!事出有因,一定是有人蛊惑你……”鲁白刀还在解释,这时候楼下已经有了动静,随后就有很多脚步声隆隆上来。吴永博不明前因后果,看了看金士麒,金士麒缓缓摇头,不让他轻举妄动。“我们不参合,这是他们的私事。”
“不跟你废话。”小瑶说着就把火绳凑近了火箭的引信,“还有三根箭,我可以在你身上一根根射下去。”
这就这时,那房门轰然一震,是私兵正在踹门。小瑶的手一抖,眼看着一股白烟冒了出来,那火箭竟点燃了!
鲁白刀,果然是多年行走江湖,经验老道。刹那间他做了一个正确决定——他猛然闪身躲到了金士麒的身后。小瑶下意识地便把火箭对准了过来。眼看着白烟滚滚、箭头闪烁着冷光、她英姿飒爽地站在烟尘之后,一双明亮晶莹的眼睛盯着金士麒。“躲开!”
就在这刹那间,金士麒哥哥做了一个凶险的决定……他做了个足球人墙的动作:一手护脸、一手护宝,迎着火箭扑了上来。只听短促地“砰”地一声,他胸口一震。
吴永博咆哮着就冲上去,正撞在卧房的门上,那门立刻就被闩上。吴永博连踹两脚踢开房门,却只看见卧室的窗子摇曳,早没了人影。他忙冲过去向窗外探望,只见窗外绿影摇曳,哪里看得见什么。
“跳出去了!”金士麒在后面大叫着,“啊呦。”
吴永博再一回头,只见金士麒已经摔倒在地。他脸色苍白,胸口上正戳着一根箭。
外堂门也被撞开了,王百总等私兵也狂奔进来,看到这情形无不吓得面色苍白。“小贼跳出去了,快追……”金士麒喘了一口气,“别怕,我感觉挺好。”但随后便有殷殷血迹在那箭插落的地方洇开……许久之后,才扩散到铜钱大的一块。
金士麒把手放开,那箭就“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众人忙撕开他的两层单薄的绸缎衣服,他胸肋之间只有一块黄豆大的小伤,血已经凝结成块。
王百总不禁惊呼:“娘的!这也算箭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