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从侧面压来,所有的帆都胀满了。八仔号的甲板上,三百名勇士抓紧了身边的一切事物,眼睁睁地看船艏正撞向那条青色的大贼船。
紧接着,艉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大吼:“抓紧了!”
话音刚落,八仔号就猛然向左转向。
强劲的离心力拽得大船猛然右倾,甲板瞬间倾斜了0度,满船的士兵就像狂风吹过的稻田倒伏。这才是真的满舵转向,小山般的船体瞬间转过一个直角,正与目标贼船平行。但同时,它在惯性作用下倾斜着向前漂移,壮硕的船体推起大浪直冲上5丈高空,在两条船之间形成一道翠绿色的水岭!
金士麒紧抱着桅杆,怀着无限赞美的心情望着那水岭上翻腾的雪琼水花,还有一条金色斑纹的小鱼扭着尾巴!刹那间之后,那壮丽的一切就轰然洒落,八仔号的右舷也狠狠地撞了上去。
“喀……”一顿低沉的暴响!
金士麒狠狠抱着桅杆抵抗撞击的力道,但船身很快就平复下来,这次的撞击比预料的轻了很多。他刚站直身子,甲板上已勃发出一片狂暴的欢呼声。两条大船已经靠帮了,他的水兵、私兵们正一窝蜂地跳起来狂袭而上!
“躲开!”“爆了他们!”第一波水兵都穿着铁甲,他们合力举着几根三丈长的雷杆子冲上来,杆子顶段颤动着一个硕大的雷头,它还冒着袅袅的青烟!那雷杆子一探过对方的船舷就接连爆开金黄色的火团。强悍的冲击波啊,在对方的甲板上肆虐横行,贼群就像是鲜花盛开般地片片地翻倒,空气中顿时腾起了团团的血雾……
爆炸的余音还在耳边回荡,第二波水兵们已经挥舞各种器械登场了,瞬间就是十几条钩镰枪、飞钩、缠锁飞了出去,把对面的栏杆桅杆狠狠勾扯住!眼睁睁地看到一条飞钩扣在一个贼子脖颈上,刹那间就扯歪了那头颅。“跳帮,全杀了!”“推平他们!”水兵们如一片瀑布般越过船舷。“威武啊大广西!”
现在,已经无需金士麒下达命令了。
他的战争机器,正如一道靛蓝色的巨蟒在对面甲板上肆虐。
他转身看了看八仔号的艉楼,心想丁老西座船的舵手真是很出色。刚才这个“漂移撞舷”的动作非常精准,无论是转舵的时机、航速的控制、对惯性和撞击力道的理解,各项参数都被拿捏得恰达好处,就像是职业赛车手!
也可想而知,这种“活儿”丁老西的属下们一定没少干,他们手上也不干净啊。
金士麒扯过一个旗令兵,“去艉楼,问舵手的名字。方才那舵操得太帅了,我要重奖他。”
金士麒又把目光向旁边的海面上望去。现在,两支船队已经全面接战了。两条澳门大帆船也已经冲进贼船之中,先是左右轮番开炮射击,然后也是跟贼船接舷跳帮拼杀。紧接着,后面那丁氏产业旗下的50多条帆船也横推了上来,犹如一道重骑兵的队列。
郑芝龙的船队是东西向的横队,散布了数里的长度。金士麒的船虽然略少于对方,却他们却是从一侧袭来,因此在这半边有数量优势。他们三五成群地合围一条贼船,或者捉对靠帮厮杀。海面上接连的船只的相碰、擦撞、追逐、火铳对射、跳帮拼杀,有的船上燃起了大火,有的船在碰撞中碎裂翻倒在大海里,整个海区陷入了混战!
双方交战的大船总计150多条,这是自三十年前的朝鲜露梁海战之后,整个东亚海域进行的规模最大的一场海战。
金士麒环顾着他的战场,他冷冷一笑,他想起不久之前丁老西属下水手们还装模作样地往岸上躲,几个首领还道貌岸然地嚷着“我们是来运货的不是来作战的,我们要对水手安全和家属们负责……”他们现在砍起人来却比谁都凶!
遥远的岸上,也烽烟正盛。
靖海城外火光闪烁、旌旗飘动,广西军队的先头部队已经向城中涌去。靖海城再次被攻破了,查应才率领着数个陆营大队正从东、南两个城门向城内推进。广西军不愿与贼子们在城中鏖战,他们故意留下西北两座城门让贼子逃出去,然后在逃亡路上追击截杀他们。
这一切都是金士麒与查应才早已设定的计策。但实施起来,却想象的还要顺利。
没多久,就有大群的贼子从西城门逃出来了,沿着他们今日清晨的进攻路线往回跑。贼子们一出城,就能望见了远处的大海中正上演的大戏。这场海战已经进入到最狂烈的状态,贼船已经被烧沉炸沉了好几条,更多的贼船正被逐一占领,广西水兵和广东水手们正一层层甲板地追杀清剿。可想而知,岸上的贼子朋友们此刻的心情……一定是心惊肉跳悲痛欲绝啊!
可怜的家伙们,他们被困在岸上了。
金士麒的谋略终于实现了——瞒天过海,暗渡陈仓,截其退路,岸上捉鳖!
金士麒的战法更是出乎郑芝龙的意料。最近两年,江湖上都传说广西军是“技术建军、火力制胜”,“最喜欢远程欺负人”,“花花肠子多”什么什么的。但今日相战,金士麒却采取了最直接、最残酷的战法:接舷肉搏。
兵无定形,战无惯例,金参将不走寻常路。
在近处的海岸上,也有一群群的贼子正悲戚地望着大海。有人呆站在沙滩上,有人慌乱地沿着海岸奔走,有人狂奔到海水里跳上小船竟想赶来支援。那一切就是徒劳的,现在海面上两支船队已经完全混战在一起,一艘艘船体碰撞着、摩擦着,数十上百计的汉子咆哮着跳到对方甲板上大开杀戒。那些贼船上大多十几个人,一旦被接舷非死即降。
战斗进行了短短的一刻钟,大半数的贼船就被俘获、被清剿。更远处的贼船中有的已经掉转方向,准备跑路了。
他们跑不掉!
这匆忙之中他们根本备不齐所有的帆索装备,航速快不起来!更何况金士麒有三条欧洲帆船,挂起满帆之后速度极快。更何况,金士麒还有一支奇兵正从战场的另外一边包抄过来。
就在时候,八仔号擒获的那条青漆的大贼船上响起了一片欢呼声,数百计的水兵们浑身染血,却高举着兵器欢呼着胜利。这条贼兵最多的大船也被清剿干净了!
领队的林千总留下少部分水兵在那船上,他带领着大多数人重新跳回到八仔号上。他奔到金士麒面前抱拳吼道:“参将爷,那贼船上全杀光了!”
“有郑芝龙吗?”金士麒忙问。
“不知道,反正全杀光了!”
“就没个首领模样的吗?”金士麒急问,“听说郑芝龙身材伟岸面如冠玉鼻梁高挺很是英俊……嚓,这说的好象是我啊。”
林千总使劲摇摇头,“没注意,丑的俊的全杀了。”
金士麒无奈地点了下头。“挺好。”
就在这时候,金士麒看到远处溃散贼船中,有一条铁青色的大船正挂起满帆向南驶去。它的中桅上还挂着几面明艳的旗子,很是惹眼。郑芝龙的船队中总计有0多条这种大福船,都装备了满满的侧舷炮,是专门用来海战的。只是由于大部分贼子都登陆攻靖海去了,所以才被金士麒贴身占了便宜。但那条船已经挂起了满帆,说明他们的人手充足,一定有头领在上面。
金士麒立刻下令八仔号,追它!
但他只召唤了旁边的火烈鸟、信天翁两条澳门船跟上,其余的丁家的船和几条天野船留下来继续进行“收割”。郑芝龙的船太多了,不可能被一网打尽,一会有逃走的。金士麒在出战前就下达了“不骄不躁、一线推进”的战术要求,每条船只需擒获一艘贼船,那就是史诗级的胜利。
……
接下来的半个多时辰,金士麒率领着条西洋帆船追向那条青色的大福船。
激昂的八仔号、快乐的火烈鸟、开心的信天翁全都挂起了满帆,它们齐头并进、披波斩浪地穿过硝烟弥漫的战场。沿途那些中小型号的贼船冲他们胡乱地射箭放火铳丢火砖,他们却睬都不睬它们,只盯紧了那条大福船追上去。
很明显,西洋帆船的速度更快。那条大福船的五根桅杆上也挂满了竹帆,甚至还探出几条船桨拼命地划着海水,但与热情的官船之间的距离却一丈丈地拉近。
追了两刻钟之后,相距只剩下一里多远了。
战场已经被他们抛在了身后,喊杀声和火铳声也听不见了。靖海的海岸线逐渐向南转去,那条大福船也被迫转向,风向一变它速度就慢了。但紧接着,那条大福船突然转向,向外海的方向绕去。
金士麒一愣,紧接着就哈哈大笑!
原来前面的海角后面正驶出一队帆船:浅黄色船身、洁白的船帆,飘扬着猎猎的蓝色旗子。那正是澳门总督派来的船队,上面还载满了广西水兵,金士麒的奇兵到了。火烈鸟和信天翁号上的澳门番兵们立刻呼号怪笑起来,开心得就好似把小娘们堵在了巷子里!
那队澳门船是侧逆风向,他们正列着一道长队从南边兜转过来。那条青色的大贼船可是吓傻了,导致它转向过度在海水中打了横,所有的竹帆都飘了出去,那船就可悲地停了下来。
“两只鸟去轰它一轮!”金士麒下令,“八仔再接舷靠帮……这次不许全杀了,贼首要抓活的。”
旗令传出,八仔号立刻收了两道帆放慢了速度,只让火烈鸟和信天翁左右包抄而上。它们很快就追上那条贼船,左右抵近齐射,远远地看见白光闪烁木片纷飞船身乱颤,一派可人的景象!那“两只鸟”一击之后便向左右分开,给八仔号让开接战的空间。
八仔号立刻进入了临战状态,两百多名水兵私兵们再次蛰伏在船舷后面,准备再来一次壮丽的碰撞!
越来越近了,距离那艘受伤的大船已不足百步。士兵们紧抓着兵器,紧抓着缆绳的栏杆,不时地抬手擦掉脸上的鲜血和汗水。目光彼此交织着,便嘿嘿地一笑。
“避开它!”金士麒却突然下令。
满船的兵士们顿感惊诧,却无人出声。紧接着这船身就向左倾斜,调整了航向。不久之后,八仔号就从那贼船旁驶过,船上的军将们小心地望过去,就都哈哈大笑了起来:那条大贼船已被火炮重伤,它船身已经歪斜了,正在缓缓下沉!
按理来说,这时代的海上炮战都是瞄准了对方船体的上部射击,目的是杀伤对方的桅杆、炮位和人员。但刚才那“两只鸟”一轮近射中,竟有炮弹击中了它的水线下面。那船上的贼子们可就彻底崩溃了,满甲板哭的喊的乱跑的跳到船舱下面去补漏的……跳下去的就哭着爬上来嚷着“全灌满了没法补了!”两丈尺高的船身,只剩下四分之一在水面上了。
没多久,几条官兵的大帆船就又调整了风向,缓缓地驶回来了。
八仔号只留下两道帆船,悠然地游到了那条大贼船的船尾,满船的军将们都笑吟吟地趴在船舷边,一边聊天一边看热闹。
水还在漏,那船身只剩下两、三尺的高度,浪头已经开始冲上甲板。贼子们则哭叫着涌到艉楼上来,你推我踩一片混乱,还有人动了刀子……
忽然间,金士麒在那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面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