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楚陆祥吓得一哆嗦,忙回头望了望那潮州兵远去的身影。他又盯着小私兵蒙多,“你怎么知道?”
“嗅出来的。”蒙多摸着自己的蒜头鼻子,“他们身上一股子海腥味儿,还有胳膊窝儿沤着盐巴的臭味……是很特殊的臭。俺上次跟着老爷去渔村给小妹仔发糖,那些渔民汉身上都是这味。”
“这也行?”楚陆祥惊呼着。他下意识地嗅了嗅空气,却什么都没闻到。“即便如此,也只能说他们是海边人……潮州营也从沿海募兵,臭也是正常的。”
楚陆祥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更没谱了。再加上他自己发觉的疑点,小心肝就得更发颤了。要知道,楚陆祥和这两个私兵的衔职虽不高,但都是中军出入的人。他们对当前敌我状况和兵力布局都略知一二,因此这队莫名的营兵让他们都神经紧张。
楚陆祥还在发愁该如何是好,旁边的蒙多和咔嗒却很亢奋。他们嘀嘀咕咕地讨论着:“他们是不是去炸靖海城了?”“一定是。叫咱俩赶上了,真棒!”“咱俩兵分两路包抄,用火铳打!”“楚先生可咋办?把他丢下,会不会跑丢了?”
楚陆祥听他俩越说越没谱,忙把自己的马扯过来,说:“你俩谁骑马?去靖海城报信给咱的工兵大队,那城里还有军情司的人,叫他们提防。”
这关键时候,两个少年还是信赖了成年人的智商。他们嘀咕几声,咔嗒就翻身上马。楚陆祥补充了他自己发觉的几个疑点;又叮嘱咔嗒从沿海小路绕过去,从南门进城,别撞到那帮嫌疑人。楚陆祥最后又叮嘱咔嗒:“如果查清了他们真是潮州营的好人,你就说自己误会了,可千万别提叔叔我啊!”
咔嗒应了声“知道”就踢马向西南奔去了。
“楚先生,咱俩干嘛?”蒙多兴冲冲地叫着,还拎出个手雷给他。“分你一个,你会用不?”
楚陆祥忙推开手雷,“我们这就回大营。”
蒙多顿感失望。
……
楚陆祥不敢久留,扯着蒙多的胳膊就往前走。但没走多久,楚陆祥突然身子一歪,就被一把扯进了旁边的稻田沟渠里。他狠狠地摔在泥浆里,吓得几只青蛙呱呱乱跳。楚陆祥正要尖叫,被蒙多紧紧捂住了嘴巴!
“别叫!”蒙多低吼着,“贼兵又回来了。”
“不叫……”楚陆祥开始哆嗦起来。
蒙多小心翼翼地爬上沟沿,透过稻子和杂草的遮掩向后看去,只见身后不远处小路上依稀有几个红淡淡的影子。
“看到了?”楚陆祥半身泡在泥水里,不敢探头。
蒙多点点头,没吱声。过了半晌,就看见两个穿着红罩甲的家伙正原路返回来,手里还都提着火铳。靖海城外的田野中丘陵起伏、河道纵横,期间分布着稻田和杂木林子。这小路上视线不通畅,那两个红罩甲的家伙都伸着脖子四下张望着。此刻太阳偏西,路上几乎遇不到行人。
“是回来杀我们灭口的?”楚陆祥带着哭腔问。
蒙多点点头,“我猜也是。”
就在这时,那小路后面又传来一阵车马声,紧接着就有一片红衣甲出现。“娘的,他们都回来了!”蒙多也不敢看了,忙扯着楚陆祥往稻田里钻!
楚陆祥可吓坏了,他匍匐着在泥水里滚爬,四条腿不停地打颤。这十月间,广东沿海的秋稻还未成熟,根本遮不住他们的身子。蒙多还使劲地压着他脖子,“压低身子!”他低吼着,“慢点,别折腾出声!”楚陆祥豁出去了,他脖脸被稻叶子刮起道道红凛子,干净的袍子也滚成了泥猪!突然脖领子一紧,被那小子扯到了一条田埂后面藏了起来。
过了好一阵子,路上的车马声更大了,中间又夹杂着几个男人的说话声。他们说是福建话,根本听不懂。但没多久,随着一声喝令,那车马队就他们跳下稻田的不远处停了下来。
稻田里的两个泥猴子都紧贴在田埂后面,恨不得钻进泥巴里。他们衣服底下开始痛痒,不知道是钻了泥鳅还是蚂蟥,但他们都大气都不敢出。
“菩萨娘娘!娘娘你来呀!”楚陆祥的泪都下来了。他又问蒙多:“他们若不是贼子,咱们这不是找罪嘛!”
“大叔你讨厌!”
又过了片刻,蒙多抓了泥巴盖在脑袋上,又插了几把稻草。他心一横,缓缓地探头去看——只见那群兵都脱了罩甲,正从车上卸货下来。那队伍中好像还多了几个布衣百姓,正指着小路的另外一边说什么。
“快趴下吧小祖宗!”楚陆祥在下面扯着他的裤腿。
蒙多踢了他一脚,仍大胆地望过去——他看到那些脱了铠甲的士兵竟走向了小路的另外一边,也进入了稻田。他们三四人一组,抬着棉布包裹的沉甸甸的东西……忽然棉布被风吹开了一角,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炮口!
“我的花婆奶奶喔!”蒙多几乎失声叫了出来。
那伙人抬着火炮,越走越远,身影逐渐被对面的稻田遮挡住了。那4辆马车卸了货,就从来路撤退了。原地还剩下两三个红甲的士兵,拎着火铳躲在树荫下面,好像是在放哨。
蒙多蹲下来,把看到了情况跟楚陆祥说了——那伙人脱掉罩甲,又暗藏火炮,行事如此诡异,那分明就是有贼子嘛!
他们又努力地回忆着水营中军堂中的靖海地图,用手指在田埂的泥巴上勾画着城池的轮廓、道路的方向,那西边也是稻田,更远处则是丘陵和林子。蒙多指了指靖海城的下面,悄声说:“他们绕到南门去了,那边有路通向海港,旁边有几个高地。”
随后这爷俩就大眼瞪小眼,互相瞅着对方的泥巴脸,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四周的稻田被风吹得卷起一阵阵波浪,到处都是鸟叫虫鸣,时而几个青蛙蹦跳。随后又有一条黑漆漆的小蛇游了过来,楚陆祥一哆嗦,下身就一阵滚热。
蒙多捏住蛇脖子把它甩了出去。他指着稻田的深处,说:“楚老叔,你从南边穿出去,回大营去报告。”
“那、那你呢?”楚陆祥又哆嗦了一下,终于尿干净了……
“我跟上去,盯着他们。”蒙多掏出一个手雷塞给他,“咱后会有期。”
“你别走!”楚陆祥哀叫一声。
……
天色逐渐暗了。
蒙多把火铳背在肩上,在稻田的泥水中攀爬匍匐着。衣服里灌满了泥水,不知何时布鞋也踩丢了。有两次他整个人都陷在了水坑里差点呛死。过了好半晌,他终于在稻田里折腾了百来步的距离,绕到北边爬上沟沿。
小路就在前面,不知道那几个放哨的贼兵能否发现他。
应该足够远了吧!
蒙多喘了几口气,然后拎出一颗手雷,抽掉保险销。他探头望望,一咬牙就冲过去!脚丫子在小路上一踩,一个跟头就钻进了对面的矮树林里。
他趴了一会儿,没有动静!他嘿嘿一笑,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已被擦了一道热辣辣的血痕。蒙多仰头看了看天光的明暗,就朝着西边窜去。小路这边没有稻田,几座丘之间长满了杂草和矮树。蒙多把手雷保险插上,然后矮着身子在沟壑和山坡上向西疾行,用短刀砍着灌木杂草。那些灌木非常险恶,没多久就把他衣服裤子扯得稀烂,还有一种暗红色的荆棘长着倒刺,拉在腿上便是连片的血印子。
“喀”地一声,他的刀崩了。
“我的花婆奶奶喔!”蒙多忙捧起刀子,只见刀刃崩开了大一个缺口。他真心痛啊,这把钢刀乃是金将军亲手所赏。老爷府里一百个少年私兵,赏过这刀的只有4个,都是跟着老爷上过战场、沾过血的“老兵”。在这些男孩子之中,这刀就是资历和荣耀的象征。
蒙多把刀收好,不敢再用了。他再看看天色,西边的群山上弥漫着金黄色的霞光,时间已不早了。他分开灌木向山坡上爬去,刚一露头,就猛然趴下。
看到了!
就在前面树荫下,有好多的人影。
蒙多的心怦怦乱跳,他现在位于贼子的侧后方,看不清对方要干什么。他仔细观察了地形,然后在灌木和丘陵的掩映下继续向前爬,身子紧贴着草丛和泥土,轻手轻脚地生怕踩落了石头。越来越接近他们,他喘得也越厉害。
半晌之后,蒙多终于摸到了贼子侧翼的山坡下面,躲在了一片暗红色的荆棘后面。那荆棘的枝叶和倒刺,现在看起来竟是如此的亲切!
蒙多小心地向上望去,顿时就明白了。
高处的树荫下有十几个人,就是伪装成“潮州营”的那帮家伙。虽然那树荫下昏暗,但依然能看到他们正在安防几门光亮的小炮。那些小炮都瞄向西边,不远处就从海港前往靖海的官道。
蒙多忙转身躺在地上,生怕露出衣角。他距离那些贼子很近,连对方挖土、铺树叶子的声音都听得清楚。蒙多浑身的衣服都是汗水泥水,湿漉漉的贴着身子,他手脚都紧张得发抖。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在腰间袋子里摸索一番,这才发现火绳和弹药都湿透了,只剩一颗手雷可用。他悔不该把另外一颗给了楚陆祥。
头顶上的声音更小了……莫非是准备妥当了?
那些贼子,是要伏击什么?
蒙多躺在荆棘丛后,他轻轻的、轻轻地拎起火铳,在双腿间夹紧了。然后一手压着铁簧以免发出声音,另外一手暗暗用力,把一根铳刺扳直了。
那铳刺长1尺半,截面为“V”型,是用一条窄铁板打成的。再用锁扣固定在铳口上,平时就反扣在铳管下面。
私兵教练田师傅叮嘱过孩子们,这根铳刺只能在关键时保命,没事儿的时候不能乱戳乱碰。因为一个用力不慎就会扭弯铳管子,一条铳就废掉了。但如果被迫用了铳刺,就必须戳杀果断毫不留情,用足八分力对准心窝子刺进去。一旦命中比砍上几刀几斧子都给劲。
天空已变成了浓郁的灰蓝色。
藏匿在山坡树荫下的贼子们,正在悄无声息地等待着,等待着那官道上的目标出现。
就在他们侧面的山坡下,不到0步的灌木从后面,14岁的少年蒙多正一手抓火铳、一手握手雷地仰面躺着。他现在已经不再发抖了,虽然心里还是怕得厉害。他盘算着自己一个人如何干掉十几个,他嘀咕着后援怎么还不来?
咔嗒骑着马去城里报信了,早该就到了,但城里未必会派兵出来。那楚先生也该回到大营了吧?没有一个时辰,也有半个时辰了……怎么也没动静?不会是半路被蛇咬死了吧?
忽然间,蒙多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很远地传过来。
他小心地探头望过去。只见西边的官道上,一队威武的广西兵士簇拥着几个骑士,高举着着几面明艳的旗子!蒙多顿时惊得一哆嗦……虽然距离小半里,他仍一眼就认出了骑在马上的大个子家伙,正是他的主人金士麒!
“我的花婆奶奶喔!”蒙多不禁哀叫,“老爷又进城去看他的小媳妇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