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9条荷兰船缓缓抵近了澳门海岸。
它们是被拖进来的。
它们是金士麒的战利品!
荷兰人出动的1条快帆船,其中条已被大火吞噬。那条“维蕾德”号也没能坚持到最后。虽然金士麒派了4条快船拖拽它,它还是在距澳门海岸半里处沉没了,只剩下一小截桅杆露在海面上。
被缴获的9条船也都伤痕累累,有的被烧黑了半边,有甲板上还有明火在蔓延。最凄惨的桅杆和帆全都烧光了,只剩下一具光秃秃的船体。
荷兰总兵力900人,在海战中战死、淹死、失踪了近00人,其余600多人全都被俘获了。他们被赶上小船,一批一批地运抵澳门海岸。就在半天之前,他们还梦想着杀入澳门抢掠财富,成为这里的主人。他们现即将登上这海岸,却是作为“俘虏”的身份,那心情一定很糟。
但是澳门人的心情却很好呀!
澳门上万市民已经倾城而出,市民商人士兵们男人女人黑人白人葡人明国人……挤满了西边的海岸。当载着荷兰俘虏的小船靠近了海岸,岸上顿时响起一轮火铳,吓得许多俘虏尿了裤子。他们再睁开眼睛一看,原来那是几百杆火铳在冲天鸣放。紧接着,澳门各处的炮台也开始隆隆开火,滚雷般的炮声震得各处的屋瓦乱飞!
第一条战俘小船刚抵达码头,一大波澳门人便“哇”地欢呼着冲过来,抓住俘虏绑住了手脚,把他们高高举起来。可怜的俘虏就在人群头顶上起伏、翻滚。被千百只手不停传递着,漂向了前面的战俘营。
紧接着,又有小船载着些商品货箱靠岸了,那都是荷兰人这几日抢掠的罪证。澳门人又“呀”地欢呼着把所有的货物高高举起,再咔嚓咔嚓地砸在地上,丝绸铜器香料布匹被瞬间抢夺一空。
紧接着,又有小船载着广西水兵们上岸了。澳门人仍然是“嗷”地冲过去,吧英雄们高高举起来。那些血污疲惫的身躯在人群的漩涡之中漂浮、回旋,被一次次抛起,被万千的手掌触摸!水兵们大叫着:“你这娘们,别乱摸!”“那里,不可以!”“你们闹个屁啊,东边刘香佬还没杀呢!”
“刘香佬早他娘的溜了!”“红毛一败,刘香贼就跑个屁的了!”澳门人声音欢呼声四起,“金参将在哪儿?”“今天,我们都是南丹人!”“姐姐,我们去抓金士麒!”
这是置于死地而后生的放纵,这是对美好人生之赞美。那些高鼻子的西洋番,卷毛的黑人,赤裸着身子的暹罗人,包着脑袋的阿拉伯人,所有的脸庞都泪水奔流,所有的喉咙都在歌唱。
澳门小城陷入了痴狂!
天色瓦蓝!黑压压的人群涌入城区,他们点起火把,宛若一道道熔岩在街道上流淌,把沿街的商店酒店全都抢掠一空。葡萄牙士兵和民兵门挥舞着刀剑奔来,也加入了打劫行列。
天色深蓝!癫狂的人群冲开了一个酒厂,喝光几百个大酒桶。他们又冲进东港口的水营大寨,要与金士麒干杯。
天色昏黑!他们又重返西港口,正看到一条被缴获的荷兰船,他们就对着那大船齐声咒骂,开火铳射箭丢火把。他们千人合力把那条船硬生生地拖上了码头,然后点起一把火,把它烧了。
金士麒的战利品减少到8艘。
在码头上警戒的广西水兵忙上前阻挡。“乡亲们,理智啊!”他们话音未落,立刻被狂乱人群掀翻。水兵们被灌了满嘴的酒,发髻上插满了鲜花,浑身军服也被撕成碎片作为这胜利的纪念品。甚至还有些洋番女子在水兵身上胡乱摸索揉捏,真是无耻!那些老水兵也就罢了,可怜几个十几岁的小水兵都未经人事,被吓得呜呜直哭。
夜幕降临,人们涌到了城东的战俘营。
所谓的战俘营是一处残破的货场。外面架设了木栅栏和铁丝网,里面用木板隔成了0间,就像是一个露天的大羊圈。毕竟这胜利来得太快了,战俘也太多,只能委屈他们了。
那一刻,夜色迷离,海风煦暖。数千支火把汇聚成一道红灿灿的银河,澳门人围绕着战俘营旋转、奔走、狂魔乱舞。他们唱的圣歌如云浪般在城市上空缭绕,他们鬼哭狼嚎地呼喊着金士麒的名字……
战俘们都吓坏了。他们像小母鸡一样簇拥成一团,哆哆嗦嗦地注视着铁丝网外面,生怕这些坏人会冲进来欺负他们。
“冲进去!”终于有人怒吼,“烧死他们!”
战俘们立刻崩溃了,哇地哭了出来。澳门人却毫不客气,蜂拥而上撕扯栅栏,却都被铁丝网刺伤。他们又冲击战俘营的正门,水兵们立刻用楯车阻挡,甚至用钩镰枪扯翻了几个带头醉汉。澳门人绝不罢休,没多久就有民兵拖了门火炮过来。
水兵们终于忍无可忍,释放了几十发毒烟火箭弹。人群这才鬼叫着一轰而散,踩伤踩死无数……
澳门,终于平静了。
……
从下午到晚上,水营中军却一直保持着平静。虽然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但却没有正式的庆祝。
对他们来说,这场战争还没结束。荷兰人的主力虽被全歼,但在遥远的台湾岛上还有一座大城堡在等着他们。过早地庆祝,会让人疲惫懈怠,会人产生厌战情绪。
从下午到晚上,澳门本地的官员名流不停来找金士麒,请这位拯救澳门的英雄与他们共享欢乐。但所有人都被卫兵拦在了门外,连澳门总督、澳门主教也不例外。
“明天再来吧!今天,将军很忙。”
从下午到晚上,金士麒走遍了水营的每个中队、每个船组。他亲手收敛水兵的尸体,为他们擦去血迹,为他们换一件新军服。他询问每个死者的名字,询问他们来自哪个部落或者城镇,询问他们是否还有儿子。他把这些人的战斗事迹和牺牲过程都写在纸上,盖上了将军印,然后用火漆封存。
明天天一亮,这些死者就会被送回藏宝港。他们的名字会永远雕刻在英武祠堂的石碑上,永受香火供奉。
直到半夜,金士麒却不知疲惫地踏入一座仓库。
那房门刚刚开启,里面就闪烁着一片璀璨的星光。
那堆积的都是他缴获的武器,修长的西洋剑,精致的火铳,弯曲的钢刀,凶煞的大戟,敦厚的火炮,雕刻着狮子纹样的板甲,顶着金色桂冠的头盔。琳琅满目,光洁锃亮,上千件金属器件在烛光照耀下闪烁着点点光芒。
这里就是一个17世纪欧洲武器博物馆。有了这些实物,再与明军当前的装备互相对照、研习,藏宝港的兵工产品又能上一个台阶。
这时候,亲兵千总王莱送来了一份统计单。那是“澳门之战”的战利品清单:
一、西洋帆船8条
二、金银铜钱合计5万8千两银
三、各色货物480余箱包,计价约8万两银
四、火药600桶,约重00石
五、西洋甲80副、头盔68顶
六、长短刀剑枪戟钩叉980件
七、长短火铳80件
八、火炮80门。
“80门!”金士麒吓了一跳,忙掀开最后一页看详细内容。在缴获荷兰帆船上装备着种类繁多的火炮,有重型加农炮,有短身材大嘴巴的臼炮,也有轻巧的回旋炮和子母铳弗朗机,大大小小尺寸各异,总数确实有80门之多。按照金士麒的制式规格,这80门火炮统计如下:
10斤以上的重炮:直射炮5门、臼炮10门
5斤至10斤的中型炮:直射炮40门、臼炮18门
斤至5斤的轻型火炮:前装炮0门、后装子母炮7门(弗朗机)
斤以下的小型回旋炮:前装炮90门、后装子母炮50门
“那些臼炮也就罢了,十斤以上的重炮竟有5门之多。”金士麒惊呼,“王莱,我们发财了!”
“老爷,还有呢!”王莱笑道,“据俘虏们交代,那条沉在海边的大船名叫维蕾德号,是他们的旗船,那船上也装备了0多门直射炮,都是十斤以上级别的!”
“捞上来,回头就捞上来!”金士麒大叫着!
他早就知道荷兰人的船上有大炮,他早就垂涎欲滴,所以才千方百计要俘虏对方。但他没想到火炮数量如此之多,口径如此之大。
在大明军法军规中,金士麒觉得最合理的一条就是:谁缴获的武器谁占有。由此一来,他的重型火炮数量已经超过了整个辽东军!
金士麒忽然扑哧一笑,“王莱,你猜猜我现在最想看到谁?”
“猜不到。”王莱本想说丁家小姐,但他没敢说。
“小卜加劳!”金士麒微微一笑,“就是那个卖火炮的混蛋!他今天上午开了三倍的黑心价,他娘的,真以为老爷我不懂行情呢!”
王莱忙说:“那洋番,分明是趁火打劫。”
“发国难财,无耻!”金士麒举着那本统计小册子,“等明天看到他,我就把这目录摔在他脸上!”
“老爷,那小卜加劳刚才就来了。”王莱却说,“可是你吩咐过,谁都不见……除了丁小姐……那厮又不是什么重要角色,所以我就没报告。”王莱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定银子,竟是5两的小银元宝。“老爷,这是那厮给的。”
“喔?”
原来,水营凯旋之后王莱就负责管理战俘。他与梁通事一起讯问了所有战俘的名字、国别和职务。王莱说他今天可是大开了眼界,他本以为荷兰船上都是红毛番,现如今才发现真正的荷兰人只占很少数。总计600名战俘,非荷兰籍的竟有400人之多。
原来荷兰船上也雇用了各个国家的水手,什么苏格兰爱尔兰普鲁士,还有黑人,还有亚洲人,甚至还有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这些人都是谁给的银子多就替谁卖命,一群数典忘祖的混帐。
王莱故意打散了战俘的“籍贯”,把他们分在了不同的围栏里。又把所有军官、军医、文官买办和随船牧师等有身份的人拎出来,独立关在一个围栏里,这是为了防止首领与属下窜连。
他们刚忙活完,那小卜加劳就跑来了。
小卜加劳他说有一个名叫“戈登”苏格兰朋友,也在这队荷兰船上……商人嘛,总有一些跨越敌我阵营的业务往来,这也正常。小卜加劳想知道那朋友是否活着,如果被俘了……他绝不敢奢求放人,只是希望明军稍微照顾一下,别让那朋友吃苦头。
当时王莱还未答话,一旁的梁通事就立刻说:“他活着!我记得呀,瘸腿戈登,就关在四号栏。”
小卜加劳连声称好,便就掏出了两定银子赠给了王莱和梁通事。
这银子,严格来说是“贿赂”。但在这个时代则属于一种惯例、陋习,金士麒也并未严加杜绝,他自己也没少送别人银子。梁通事一边收了银子,一边赞叹着跟着金大将军做事真幸福。王莱却心生疑虑,就向金士麒着实汇报了。
“银子你收下。”金士麒一笑,“你有何疑虑?”
“也没啥……”王莱嘀咕着,“只是小卜加劳听说那瘸腿朋友还活着,他脸上却并不快活。他行色匆匆,我怕他还有些勾当……莫非是要求那澳门总督出头,请老爷你放人?”
金士麒想了想,便说:“严加看管吧。给那人换个房舍,明天再审问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