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扬沉默一会儿，蓄足力气，以使得自己能够一口气把话说得完整。他开始叙述道：

“宏图市异能军队第十分队……里面一个叫濮阳的孩子，可能会在八岁生日时爆发异能暴走，将整个分队摧毁。”

“你不用说什么可能不可能的。”段雯雯说，“反正我知道你说的都是些其他时空的事，在我们这儿都不过是可能性。”

刘扬喘着气，只说这一段话就已经让他精疲力尽。他休息了很久，才继续说下去。

“亚梅城那些人，他们的攻击是为了消耗我们的精力，他们的主力部队去……去找一个地方……”

段雯雯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刘扬猛咳起来，几乎咳出了血，吴远在旁边帮他顺气，过了好一会儿，刘扬才缓过精神，说道：“说不清什么地方……是……跟我的能力有关。”

段雯雯面无表情地将这些信息敲到电脑上。

刘扬就这么断断续续地说着，花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他才把该说的话说完，段雯雯微笑着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记录，说道：“不错不错，我粗略算了一下，假如你的这些情报能有50%在这个时空应验的话，我们就可以避免20多次恐怖袭击，5次空难，对100多次自然灾害做好准备，再加上这些珍贵的医药方面的资料，可以拯救大约1万人的生命，而且能够让宏图市的科学水平向前推进五到十年。”

刘扬听着这些话，他好不容易强撑着把所有的信息都说完，现在头昏脑涨，几乎晕将过去，段雯雯的那些话没能给他带来丝毫兴奋感。他咳了几声，咳嗽的震动使得身上的伤口疼痛更加剧烈。

拯救一万人？

在各个平行时空里，他的失败所伤害到的人，可远不止一万。然而他既不兴奋，也不内疚，如果无数的可能性都在不同的世界里存在，那么其中一个世界里的悲剧又有什么可悲哀的呢？若说他有什么悲哀的话，那就是他亲眼见证了冬岚的背叛。

段雯雯盯着刘扬，似乎要看穿他，刘扬干脆闭上了眼睛，但是一旦隔绝了外界的场景，身体内部的痛苦感就叫嚣得更加剧烈，他只得再次睁开眼睛。

“还想再去一次平行时空吗？”段雯雯说道。

“不……至少近期不行。”刘扬说，其他时空的存亡终究与他无关，而他最害怕的事，是再经历更多的背叛，以及……再次连累了吴远的可能性。

如果连冬岚都已经叛变了，那么吴远便是唯一一个始终站在他身边的人了。

刘扬略略侧头看向吴远，吴远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全然与情境不符的淡漠感。他的面孔线条细腻，却透着某种坚硬的内核。刘扬心想，吴远也好，赛琳娜也好，他们的脸，和他们的人，实在是太不搭了。

就在这时有人走下楼来，是白思凡和顾灵松，顾灵松看到他俩，怔了一下：“我说之前咋那么大动静呢？雯雯不叫我们下来，我们也就没敢下来。不过，真是……竟然弄成这副德行。”

“喂喂，这……”白思凡皱起眉头，看着地上的血迹，“一直待在地下室里还能弄成这样？”他掐灭手中的烟头，朝刘扬走过去，但刘扬的眼前猛然闪过在其他时空中白思凡捅进他身体的刀子，本能地往旁边挪动了一下，说道：“你不要过来！”

“嗯？”白思凡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呃……”刘扬也尴尬起来，“没……没事，我有点神经过敏。”

“不会吧？”白思凡走到刘扬面前来，“怎么难道除了身体受伤，还有心理阴影了？而且不是你去的平行时空么？怎么连吴远也伤成这样？”

“呃……我连累他了。”刘扬说。

白思凡蹲下身，细细查看吴远身上的伤——他身体虚弱，止血功能也不太好，以至于血渗透了绷带。白思凡叹息着，摇头道：“真是，竟然能搞成这副样子。”

吴远微微一笑，说道：“你是在关心我么？”

“谁关心你呀。“白思凡翻了个白眼，“九契好歹也是个重要工具，哪能说没就没了呢？”

吴远仍旧云淡风轻地笑着，说道：“我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白思凡摇了摇头：“人命可脆弱着呢。”

此时顾灵松也走过来，像验视某一产品一般将坐着的刘扬和吴远扫视一番，随后弯下腰，仔细观察刘扬身上的纱布和绷带：“你也真是的，如果当初保守一点，不作出跑到平行时空去的决定，不就一点事也没有。”

“是……”刘扬说，“我是傻逼……笨蛋……呆瓜……”

顾灵松哭笑不得地说：“这些话你就不必说了，以后啊，别老跟小孩子一样。理想主义者在异能的世界里，混不下去的。”

她在刘扬身边坐下，说：“我听千苓说了，你们……要这样捱到晚上？”

“嗯。”刘扬说。

“为什么不去床上躺一会儿？”

“我……头晕得……呃……唔……”

“他的意思是他晕得厉害，怕一躺下就晕倒，然后死过去了。”段雯雯说，“也好，深切感受一下这样的疼痛，你才能长长记性……虽然我怀疑你和你爹一样，从来都不长记性。”

刘扬没有答话，不过他在心中暗下了决心，以后遇到什么事儿，还是得听段雯雯的。他自己的决定，恐怕是一想一个不靠谱。

白思凡看了他们一会儿，摇摇头，转身上了楼，顾灵松则是继续坐在那儿，说道：“我陪你们坐会儿吧，省的你在这儿顾影自怜。”

刘扬苦笑，他哪有心情顾影自怜，光是保持清醒就已经竭尽全力了。但是，他的心里也是满怀感激的，想不到顾灵松也有如此细腻关怀的心意。

后来刘扬常常想不起他是怎么样捱过这一天的，也许最后他还是回到了房间去，躺在了床上。不管如何，他只记得千苓来的时候，正是晚上十点五十八分。

千苓只瞥了他们一眼，然后她便望着墙上的钟，她说：“九契的力量可能会和我的力量对冲，所以，我只能替吴远修复一些皮外伤，至于别的么……”

指针指向十点五十九分，她的话断了，她迅速行动，麻利而熟练地给刘扬和吴远疗伤。不一会儿，刘扬便能自如地坐起身，他看见千苓坐在窗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刘扬凑过去，但是千苓说道：“别看我。”

刘扬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怜悯，千苓这样的能力，不仅意味着常常在遭受伤痛，还意味着总是不得不将受伤的姿态暴露在他人面前。他不忍心看着千苓，只得看看对面虽然已经接受了疗伤，脸色仍然苍白的吴远，然后盯着墙上的钟。离十一点还差五秒。

五秒后，千苓的身上倏然发出一阵橙红色的光，那光持续了有三四秒钟，然后渐渐暗淡下去，千苓站起身，说道：“好了。”

“好了？”刘扬说，“这么快？”

“这可是异能，你以为需要多久？”千苓说。

“啊，也是。”刘扬说，“今天谢谢你了。我这么鲁莽，给你添麻烦了。”

“这是我的工作。”千苓说，“就算你这儿没麻烦，别的地方也一样会有人受伤，一样的。”

她扭头走了出去，刘扬送她到门口，然后颓然地退回屋内，要上楼的时候，吴远正站在楼梯上看着他。

“吴远……”刘扬说道，“你救我这么多回，欠我的人情……早就还清了吧？现在该是我欠你人情了。”

吴远只是略略摇了摇头：“已经很晚了，休息吧。”

“……嗯，你注意身体，好好休息。”

但是刘扬发现自己睡不着了，这大概并非是过度兴奋什么的，而是接受了千苓的治疗的后遗症，他的不良状态全部被置换到了千苓的身上去，以至于他现在身体健康外加精神满满，所以他略感烦躁地坐在床上，拿着那个袖珍日晷发呆——他现在是再不敢启用这个东西了。他闭上眼睛，略带恐慌地发现自己仍能看见其他时空的景象，虽然十分模糊。

不要想得太多。刘扬对自己说，明天开始，段雯雯大概会给自己安排新的训练，听雯雯的就好。

第二天段雯雯坐在沙发上喝着可乐嚼着薯片，满怀鄙视地看见刘扬从楼上走下来，一脸的生无可恋。

“既然起得这么早，干脆你去做早饭吧。”段雯雯说，“记得我的面包要多涂蜂蜜啊！”

“好。”刘扬说，“雯雯，今天有什么安排？”

“没安排。”段雯雯说着，继续咔哧咔哧嚼着薯片。

“没安排？”刘扬惊道，“不训练？”

“不训练，让你休息休息。”

“休息啥？”刘扬说，“我的伤已经全好了。”

“因为老子乐意。”

“……那好吧，我去医院看看于昊苍。”刘扬说。

这时，顾灵松从楼上走了下来，听得他们的对话，瞥了段雯雯一眼：“你一个生理年龄十二三岁的人，确定要自称‘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