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子淇”这个名字,一听就是读书人起的,很有文化。果然,这名字听说是他学堂的老师,也就是邻村那个举人给取的。不像弟弟郑小叔,大名郑柱子,小名二狗子,一听就充满农村人潇洒肆意的粗鲁作风,通俗点讲,就是起个贱名,好养活。这自然是死去的他爹起的。
但是,也许还真是起个贱名好养活,郑柱子才八岁,就跟她差不多高了,虽然性格有些腼腆,但身子骨壮实,抱起有他半人多高的麦子垛,也脸不红气不喘的。
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文绉绉的郑大哥,却重病在身,下不了床。
想起郑书生那快发青的面色,任淑珍心中一阵惆怅。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办?
想到这郑书生如果不好了,她就成“丧门星”了,别说接父母亲人到凉州过好日子来,就连自己都没好日子过。想到这里,任淑珍停止自己往不好的方向再想下去,一心卖力地割麦子了。
与其瞎想有的没的,不如化悲愤为力量,继续埋头干活。
又是一下午过去了。任淑珍割麦子的时间一晃就过,看着太阳西斜,想到早上自己在家还晒着被子,万一晚上回去的太晚,被子沾了夜露,这潮湿的被子盖在身上,反而不美。正巧,她看了看手边喝完的水壶,便告诉了郑氏一声,就匆忙赶回家收被子。
刚晒过的被子太热,并不能直接盖在身上,必须放在一边晾凉,不过早上的时候,任淑珍顺手将郑氏和郑小叔的被子,也帮忙晒出去了。如今他们也还不休息,所以任淑珍便将收进来的被子铺在他们各自的床上。至于郑书生的,任淑珍准备先拿进屋,等晚上再帮他换上。
当任淑珍抱着一床被子进屋的时候,郑小叔正给郑书生喂水喝呢。
她看到郑书生在喝水,便想起自己回来,原本也是要打水喝的,顺嘴就问郑小叔:“家里还有凉水么,我灌些带去。”
郑小叔听了任淑珍这话,一脸疑惑的道:“早上还看见有大半缸水的,怎么这么快就用完了么?”
而任淑珍听到郑小叔的话,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心中腹诽:缸里的水?所以你们都不烧开,直接喝生水啊?那缸里不是还养鱼的吗?不觉得脏吗?
燕南十一州,由于大旱,水资源急缺,水是最宝贵的。连泥浆水都是靠一点点收集起来的,因此水中混有很多黄色的沙尘。
任淑珍喝水的时候,会先用筛子将泥土过滤了,然后将水烧开再喝。不过,随着水越来越缺,后来就连树枝都被当成了食物,她也不能再奢侈的将水烧开再喝,这样会有水蒸发,造成浪费。但她还是会过滤掉泥沙,将水放在太阳底下晒得滚烫,才眼睛一闭,硬喝下去。
而凉州这边既不缺水,也不缺树木当柴烧。不过,最关键的是这个水的来源。它不是来自井水,而是从村外一个大水塘挑来的水。
这个大水塘分为里外两圈,形成一个回字分布。村里人自发规定人饮用的是里面一圈的水,而畜生喝的以及洗衣用水则是用的靠外圈的水。
当时,任淑珍问郑小叔该去哪里提水时,他除了跟她说去水塘提水外,还曾欢快的告诉她:“嫂嫂,那水塘里不止有小鱼,有时候别人家里的牛趁人没管着,又口渴,自己就会走下台阶,跑到人们饮用水的内圈去喝,我看着那牛尾巴一甩一甩的,可有趣了。”
所以,任淑珍看着郑书生和郑小叔,眼中无声的道出:“这水不烧开直接喝,真的没事吗?”这层意思。
任淑珍看向郑书生的目光,充满了怜悯的意味。心中感叹,怪不得他会生病,如今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原来他常年喝着这既养鱼又养牛的生水,如今病得都躺床上了,还不要命的这样喝?
任淑珍定定的看着郑书生,半晌后,伸手摸摸郑小叔的脑袋:“以后再喝水,一定要费点功夫把水烧开,烧到滚烫冒泡了,才算将水烧好。要是这水不烧开,里面会有鱼啊、牛啊的尿混在里面,那多脏啊。”
说完又继续拿眼睛看着郑书生,摇了摇头,不过没敢发出叹息声,但是她脸上的表情,写满了圣母式怜悯。
郑小叔听了新嫂嫂的话,忍不住去想之前自己喝的水,里面都混着鱼啊、牛啊的尿,一时有些恶心想吐。
而好不容易吃了药,将将有些精神的郑书生看着她望着自己的怜悯目光,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张嘴出口的却是一串剧烈的咳嗽。咳着咳着,他忽然就变了脸,恼羞成怒地指着任淑珍道:“你……你还不快出去,让我娘一个人在地里干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