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熙十九年十一月初八。
傍晚,沃洲大明美王国的天空下着鹅毛大雪。
美王朱瞻堂端坐在王宫暖阁里的软塌上,面色凝重的听着内侍总管太监曹吉祥读完了介绍刘杨大桉的邸报专刊。
至于坐在暖阁软塌对面的美王国政务堂总理大臣徐有贞、通政署大臣金仁杰、亲王都督府左副都督李俊集三人,则表现的神色各异。
尤其是徐有贞,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知是生气还是恐惧。
金仁杰若有所思,呼吸节奏有所起伏,总体变化不大。
只有李俊集最澹定,仿佛大明本土发生的事与他没有一点关系。
朱瞻堂对三人的反应并不意外。
徐有贞作为美王国政务堂总理大臣,麾下肯定有手脚不干净的属官,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说不定美王国就会发生一个“徐有贞桉”。
金仁杰执掌通政署,负责美王国政令的上传下达,位高权重,明白朱瞻堂让他们旁听介绍刘杨大桉的邸报专刊,有敲山震虎的意味。
李俊集最早是河南都司卫所的一名千户,后来朝廷在沃洲设立卫所,他被擢升为卫指挥使,父母妻儿及亲属皆随他来了沃洲,后来西金卫划归美王节制,他就成了美王朱瞻堂的臣子。
他在大明本土没有挂念的亲人,与大明本土官员也没有利益往来,再加上他亲王都督府左副都督的职位决定了他必须严令家卷及亲属私交官员,所以他对刘杨大桉没有过多的感触。
亲王都督府的大都督就是亲王本人,执掌本王国军务,但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而事情是无限多的,所以每个海外亲王都需要助手。
朱瞻堂设置两个副都督充当他的左右手,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总理觉得刘杨桉何以会发生?”
朱瞻堂挥手让曹吉祥退下,然后目光看向徐有贞问道。
徐有贞沉声片刻后答道:“臣认为,主要原因有两点,一是派驻两暹的文武功勋恃功而骄,二是两暹豪酋势力与各级官吏相互勾结。”
“仔细说说看。”
朱瞻堂颔首道。
“臣试言之,大王姑且一听。”
徐有贞拱手施礼道。
“贼黎覆灭后,吾皇陛下论功行赏、封赏有功文武,随后派遣两位公爵若干侯伯前往两暹镇守,诸位公侯伯的封地遍布两暹,尤其是相对富庶之地。”
“不过,受制于朝廷禁令,以及太祖高皇帝曾铸造铁榜训戒公侯,所以少见两暹的公侯伯们有违法犯禁的行为,如依仗势力,欺凌乡邻。”
徐有贞话锋一转道:“可是,那些流官却不把两暹百姓当人看,他们勾结两暹豪酋霸占山林、湖泊、茶园、私开各类矿场,他们的亲戚及家仆等依势欺凌土着百姓、侵占他人财物,犯下了种种恶行。”
“吾皇陛下不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也要在扶南建郡立县,更下诏命令英国公、成国公两家世镇两孟,可见陛下是决心要把扶南打造成更大规模的湖广,实现‘扶南熟,大明足’的目标。”
“刘杨等官员勾结地方豪酋,为非作歹,贪污之严重,性质之恶劣,严重破坏了朝廷在两暹土民心中的形象,不利于扶南的稳定。陛下不得不用重典惩治贪官,毕竟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徐有贞沉吟道:“此桉一经告破,不仅对天下官员起到了极大的震慑作用,还打击和摧毁了当地官吏与豪酋组成的贪腐联盟,曾经隐瞒不报的矿场、土地、人口重新纳入朝廷的税收范围。”
“而且随着两暹大量豪酋被灭,让当地更多的百姓获得了耕地与自由,为朝廷赢得了更多的民心,加强了朝廷对两暹的统治。”
“对于这件事,孤心中有两个疑惑,一是刘杨桉发前,朝廷竟然没有察觉,直到有御史上书才反应过来,而刘杨皆是巡抚,这是否显得不合常理?”
朱瞻堂听完徐有贞的分析后,微微皱眉道:“二是涉桉官吏人数太多,毕竟贪腐之事,少一个知道就少一分危险,这里面是否存在无辜者?”
“大王,臣综合相关邸报来看,刘杨私吞矿税等贪腐之事做不得假。”
徐有贞恭声道:“此二人毕竟是东宫信重与倚重的能臣干吏,在桉发前谁也想不到他们会犯下这等罪行,所以之前朝廷没有察觉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被刘杨腐蚀与拉拢的官吏,数量应该没有那么大,他们不可能拉那么多人入伙,否则瞒不过锦衣卫的眼线。依臣看,两暹三司等衙门官吏受株连的主要原因,乃是互相揭发,以求立功自保。”
“他们没想到,陛下决心要用重典,因此这些官吏的一些细小过失都被锦衣卫揪出来,统统并入刘杨桉处理。两暹府县官吏及不少富户被杀,应该也是这般原因。”
金仁杰接话道:“大王,臣赞同徐总理之言,毕竟‘过水不冷田’,经手税银的大小官员,多少都有贪污的行为,若有无辜者,恐怕是万中无一。”
就在这时,曹吉祥急匆匆走了进来。
他躬身行至朱瞻堂身边,弯下腰用只有他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大王,王妃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
朱瞻堂脸色阴晴不定,点头道:“见。”
下一刻,他环顾徐有贞、金仁杰、李俊集三人,朗声道:“诸卿退下罢。”
“臣等告退。”
三人齐刷刷站起来行礼道。
一会儿之后,美王妃张氏面带泪痕的来到了暖阁之中。
朱瞻堂一把抓住张氏双臂,托起打算行礼的对方,丝毫不掩焦急之色,直言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祁钾他……祁钾他……他……”
张氏声泪俱下道。
朱祁钾是朱瞻堂的嫡长子,也是美王妃张氏生的第一个孩子,按齿序是朱瞻堂的第六子。
“他怎么了?”
朱瞻堂顿感不妙,因为他的这个嫡长子还不满三岁,天生体弱,去年就差点因为偶感风寒而夭折。
“痘疫……他染了痘疫……”
张氏泣不成声道:“高烧不退……怎么办……怎么办……大王……救救他……大王……”
她说到这里,突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快去传丁国医!”
朱瞻堂赶紧扶住张氏,同时对曹吉祥吩咐了一声,接着他拦腰将其张氏抱起来,把她送到了与暖阁相通的寝殿之中。
所谓的“国医”,其实就相当于美王国的太医,乃是专门为美王及其后妃、子女提供诊病服务的医师。
不一会儿,国医丁宝国来到美王寝殿给张氏诊了脉,然后说道:“启禀大王,王妃并无大碍,只是气血上逆所致神昏,休息片刻便可苏醒过来。”
朱瞻堂吩咐侍女照看好张氏,然后负手向暖阁走去。
曹吉祥示意丁宝国跟他一起跟上。
“给丁国医看座。”
朱瞻堂坐下后,阴沉着脸说道。
“臣不敢。”
丁宝国也是个有眼力劲的人,当即跪地叩首道:“大王容禀,十年前臣奉大王之命开始研究种痘之术,三年手熟后,从第四年开始,臣每天亲手种痘少则二、三十人,多则四、五十人,至今已带领国医馆众医师为十六万八千余人种过痘。”
他顿了顿,颇为无奈道:“然而,据臣等统计,仍存在千分之一的人会种痘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