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二十五年,十一月初三。
早朝。
奉天殿。
“朕御极二十五载,秉先皇遗志,夙兴夜寐,励精图治,开海禁,修大典,平草原,收西域,定安南。今朕六十有四,已过花甲之年,近期日渐体衰,常有力不从心之感。”
朱棣一扫往日的老态龙钟,负手而立,俯视着大殿之中的文武百官,高声说道:“故而,朕决定于明年正月初一退位,命皇太子于当日继位。”
此话一出,大殿之上,顿时“嗡”的一声,彷佛炸开了锅。
文武百官,无不震惊!
在旁人眼中嗜权如命的永乐皇帝竟然决定退位,简直就像太阳从西北升起一样稀奇。
“陛下春秋正盛,修养些时日便可恢复往日雄风。”
户部尚书夏原吉躬身出列,作揖行礼道:“老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戎马多年,身强体健,怎可轻言退位?”
礼部尚书于彦昭出列,躬身作揖道:“臣请陛下三思。”
他在永乐五年考中进士,然后授予礼部主事,次年被任命为苏州府县官,五年后升为苏州府同知,又两年后升为苏州知府。
三年前,于彦昭因政绩突出,被朱高煦调回京师,担任礼部尚书。
也就是说,他是朱高煦一手提拔起来的一部尚书,却仍然开口劝朱棣不要退位。
此时,朱高煦坐在朱棣左下方的椅子上,听到于彦昭所言后,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而是面色如常的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如神像般一动不动。
“陛下!”
吏部尚书蹇义出列道:“为大明计,为天下百姓计,老臣请陛下三思。”
蹇义,字宜之,是重庆府巴县人,原名蹇瑢,洪武十八年考中进士,受封中书舍人。
有一次,朱元章问蹇瑢:“你可是蹇叔的后人?”
蹇叔辅左秦穆公成就霸业,蹇瑢磕头不敢作答。
朱元章见状,嘉其诚笃,为其更名曰“义”,并手书“义”字赐之。
依当时惯例,官员任满三年当迁,朱元章却特命蹇义任满九年,然后重用之。
从此,蹇义常常朝夕侍在朱元章左右,小心敬慎,未尝出错。
洪武三十一年,朱棣即位后,提拔蹇义为吏部右侍郎。
永乐四年,蹇义改任吏部左侍郎。
永乐二十年,吏部尚书张紞年老致仕之后,朱棣升蹇义为本部尚书。
换言之,蹇义是朱元章重点培养的能臣,也是朱棣倚重的肱骨之臣,他说话自然有着一定的分量。
“臣等请陛下三思。”
在蹇义与于彦昭、夏原吉的带动下,一时间,朝堂之上超过九成的官员,包括内阁众顾问在内,皆纷纷附和道。
“众卿年老,可以乞骸骨,回乡养老。”
朱棣见绝大多数朝臣如他意料当中的那样表示反对,瞬间换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软绵绵的坐回龙椅,缓声道:“朕为大明操劳了几十年,无一日懈怠,如今年纪大了,难道就不能退位修养,以享天伦之乐?”
夏原吉劝道:“陛下励精图治,夙兴夜寐,以二十五年之功,大明才得以有今日的煌煌盛世。可草原虽平,却未置以郡县,今努尔干地区仍有女直部落不服王化,陛下怎可对此不管不顾?”
“自永乐十四年,朕下令命诸政事并启太子处分,而后奏闻。这些年以来,太子秉政,选用贤臣,削汰冗官,修明纲纪,爱民如子,多次下令减免田赋,并对于受灾的地区给予无偿赈济,甚至开放一些山泽,供百姓渔猎。太子之宽仁,已近古之先贤矣。”
朱棣反驳道:“朕退位后,自当由英武仁孝的太子继位,往后一切军国事务,新君自会处分。你莫不是觉得太子做的还不够好?”
“老臣不是这个意思。”
夏原吉立即失口否认道。
“太子之能,不在朕之下。由他继位,乃天下臣民之幸,大明之幸。”
朱棣提高声音道:“此事就这么定了,都不要再劝了。”
此话一出,众臣把目光都投向了老老实实端坐在朱棣左下方的朱高煦身上。
朱高煦面对众臣的注目,依旧古井不波,不动如山。
“臣等遵旨。”
蹇义、夏原吉、于彦昭等大臣没有再强词力争,彷佛早就商量好了一样,躬身齐声说道。
其余朝臣见朱棣主意已定,六部高官皆躬身领旨,便附言道:“陛下英明,臣等领旨。”
“朕观史书,凡自古以来帝王内禅者,不是荒废怠政而辞位,就是天下巨变被迫让位。”
朱棣故意打了个哈欠,然后用疲倦的口气说道:“今我大明煌煌盛世,四海万邦齐贺,国家之盛,前所未有。故而,朕之内禅礼,应区别于唐宋两代禅位之帝王,众卿当详议礼仪流程,然后奏闻。”
“臣等领旨。”
大殿上的众朝臣齐声领命道。
朱棣说到这里,看向朱高煦,缓声道:“太子?”
“儿臣在。”
朱高煦立即起身,面朝朱棣,躬身行礼道。
朱棣又看向众朝臣,高声道:“都听好了,从即日起,诸政事皆奏禀太子处分,不必再向朕奏闻。”
众朝臣再次躬身道:“臣等领旨。”
“儿臣遵旨。”朱高煦恭声道。
“退朝。”
朱棣慢悠悠的站起身,摆出一副有气无力的虚弱模样,在李兴的搀扶下,缓缓走下丹陛。
半个时辰之后。
文华殿。
朱高煦正在批阅近几日积压的奏本。
康平躬身入内,恭声禀告道:“殿下,六部尚书与内阁众顾问殿外求见。”
“快请。”
朱高煦起身相迎道。
“臣等参见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蹇义、方孝孺等十几名朝臣,见到朱高煦来迎他们,当即躬身作揖道。
“诸卿免礼。”
朱高煦抬手虚扶,给足了众人面子,并吩咐康平道:“赐座。”
待众人分别落座之后,朱高煦也重新坐回他的位子,开门见山道:“诸位可是为了内禅礼仪而来?”
方孝孺虽然是内阁众顾问之首,但品级与地位皆不如吏部尚书蹇义。
可眼下,方孝孺是在场众臣之中的长者,所以其余人皆把目光投向了方孝孺。
方孝孺是明白人。
他沉吟片刻后,当即朝朱高煦拱手施礼,恭敬的应声道:“陛下之功绩,远超历代帝王,如今大明正值盛世,陛下却以年老体衰为由坚持退位。因此,这内禅之礼,臣等实在不知该如何把握,特来求见殿下拿个主意。”
“与父皇陛下相比,唐宗宋祖,皆稍逊一等,即便成吉思汗,也不过是只会弯弓射凋的野蛮帝王。”
朱高煦郑重其事道:“父皇内禅之礼,必须隆重,断不可敷衍!”
他很清楚,以朱棣开海修典,平草原、收西域、定安南等开拓之功,远超历代帝王,可与秦皇汉武比肩。
因此,他打算为朱棣办一场无比隆重的退休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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