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他对那位掌柜所说,如果是前者便罢了,如果辽东市诸姓真有过于复杂的想法,那么当秦杰想不明白这些想法的时候,他也难免会生出什么不好的想法,他代表清梦斋入世,他的想法对于如今的天道盟来说,很重要。
瘦湖畔宋氏的宅院里,秋意渐起,绿意犹存,正是清美时节,然而院里的气氛却显得有些压抑,西城夜总会的姑娘们或倚于栏畔,或静坐于桌后,美丽的容颜上带着不安与忧虑的神情,根本没有心情赏景。
西城夜总会里的姑娘们并不全都是红尘女子,但不论是跳舞唱曲还是别的,终究都是在过着迎来送往的日子,见识眼力都很不普通。
她们很清楚自己这些人虽然在沈州市被达官贵人们捧着,是因为陈红与杨豆蔻的关系,而在辽东市便是天道盟的人来了也要天生低三级,更何况是自己这些弱质女子,遇着这些根本不怎么畏惧杨豆蔻的门阀,那便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烦。
她们现在都清楚问题何在,却是找不到解决问题的方法,虽说西城夜总会此行是奉旨意去太虚观,但毕竟不是官方使团,根本不可能指望这些大门阀有任何忌惮,至于镇西堂主冼植朗,现在便在崔氏园中,难道还能指望他?
想着晨时那位崔家管事离开时寒若冰霜的脸色,姑娘们愈发惊恐,有两三人看着坐在上首位的那个小姑娘,忍不住流露出怨恚神情,心想若不是你对着崔家的管事那般傲气凶恶,也不至于把这些辽东市大姓得罪到这等地步,虽说你平日里被陈红宠着,可这里不是沈州市,你凭什么还这般嚣张?
小姑娘是陈红的身边的小草,此次西城夜总会前往太虚观,便是由她做领班,很明显陈红也是开始培养接班人了。
和年前相比,小草年岁稍长,却依然清稚,然而就在这片愁云惨雾里,小姑娘清楚的眉眼里却没有任何不安神情,反而显得格外冷漠,看着那些姑娘们微微蹙眉说道:“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发生,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在世间这种行当里,陈红的地位等若于龙天,小草是她指定的接班人,这些姑娘们虽然忍不住腹诽或是做些脸色,但却没有人敢当面直指其非,一位性情温和的姑娘看了看同伴们的脸色,勉强一笑,走上前去低声温言劝说道:“即便是崔氏故意刁难,但姑娘晨间态度也太强硬了些。”
小草冷笑说道:“我西城夜总会只给天哥和娘娘表演,崔家老太爷再如何论难道能论过这二位去?看在尊老敬贤的份上,去崔园应个景倒也无妨,结果居然敢故意刁难,那管事甚至敢语带威胁,真当我西城夜总会是个普通的夜总会了?”
听着这话,姑娘们面面相觑,心想小草如今倒真有几分陈红的气势,只是面对着辽东市诸姓,西城夜总会和普通夜总会又有什么区别,你如今摆出这份气势,到时候被别人欺上门来,岂不是更显屈辱?
小草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却也懒得解释,从袖子里取出一袋木香薰瓜子,自顾自嗑了起来,她清楚就算堂主不说话,自然有人说话,当然小姑娘内心的情绪不像表面这般平静,因为她也不清楚那个人究竟在不在阳关。
风自瘦湖来,缓缓吹拂着庭院,一片安静,只能听到嗑瓜子的声音,忽然有下人来报,崔阀再次派人前来。听着这个消息,先前还勉强能够安坐的姑娘们吃惊站起,心想怎么来的这般快,看来真是引动了崔阀的怒火,这可如何是好?
小草微微一怔,缓缓把手指拈着的瓜子放回袋中。
崔家的四管事再次来到瘦湖,算起来,这应该是他一天一夜里第三次来到这里。
阳关城里能够让崔家四管事连续三次出面的事情很少,能够享受这种待遇的人们若不是来头大到极点,那么接下来便会有很麻烦的事情发生。
不过今天西城夜总会注定不会遇到任何麻烦。
因为崔家四管事是躺在担架上,被人担进了宋园。
西城夜总会的姑娘们看着担架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中年男人,看着男人衣衫遮掩不住的斑斑血痕,忍不住震惊地掩住了嘴,她们怎样也无法把此人与昨夜及晨间那个平静温和却透着不容质疑的强势的崔家管事大人联系起来。
小草也有些吃惊,站起身来,望向担架旁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那老人向小草行礼,说道:“小人是崔府大管事,听闻家中下人对姑娘们不敬,特此捆了他来向您请罪,这下人用手指过姑娘您,家主便断了他五根手指,然后落了十二杖,不知姑娘是否满意?”
小草这时候自然明白,那个人果然在阳关城里,先前强行掩饰着的那些紧张不安,瞬间消失不见,看着担架上那个浑身是血的四管事,很困难才让自己的双手没有紧握成拳,而是很自然地垂在裙边。
在得到西城夜总会没有什么不满意的答案之后,崔府大管事再次恭谨道歉,然后干净利落的带着人离开了宋园。
除了青石坪上还残留着几滴血水之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佛昨夜清晨那个门阀投下的恐怖阴影都是幻觉。
姑娘们过了很长时间才从震惊愕然的情绪中醒过来·她们再次望向小草时的眼神明显变得不一样,小草清稚眉眼里的平静和冷漠,在她们眼中带上了几抹深不可测的味道,并且有了真正的气势。
小草忽然笑了笑,然后继续低头嗑瓜子。
姑娘们挥手赶走婢女,亲自端茶,笑眯眯地站到一旁等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小草拍掉手里的碎屑,接过清茶润了润嗓子,看着她们说道:“以往在沈州市里,没有人敢来撩拔我们,如今出了沈州市,你们也不需要惊慌,还是那句话,西城夜总会可不是普通的舞行。”
崔府四管事被杖至半死,被抬出宋园,然后被人抬在担架上顺着阳关城遛了一圈,不知惹来多少震惊的议论和猜测,阳关城里的百姓自然看得出来,这是崔府刻意为之,不由震惊无语,心想那宋园里住的西城夜总会究竟有什么背景,竟能崔家做到这种程度,要知道那可不是普通的权贵之家,而是有底气连杨豆蔻亲族都不放在眼里的辽东市崔家!
紧接着,又有更加令人震惊的事情在阳关城里发生。
一辆原木色的汽车从城外驶来,车轮上还带着富春江畔特有的微红河泥,这辆汽车看似寒酸孤伶,然而所过之处,热阄的阳关城顿时变得安静无比,不知多少衙役和管事站在街口维持秩序,沿街很多掌柜更是直接对着那辆汽车跪了下去。
阳关城里的人们都知道,在辽东市有资格坐进这辆汽车的人只有两个,一位是崔氏的族长,一位便是崔氏的老太爷。
瘦湖最好的酒店前面那条街已经提前被封,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清静无比。
汽车缓缓驶至酒店前,酒店掌柜早已等候在街畔,跪到车旁恭恭敬敬叩了几个响头,然后小心翼翼扶着车厢里走下来的那位寻常富家翁走了下来。
掌柜是酒店的掌柜,但他今天没有资格走进自己的酒店。
跟着崔氏族长走进酒店的,只有一个模样寻常、佝偻着身子的老管事。
辽东市诸姓以崔姓为首,崔氏族长那便是辽东市第一人,在很多天道盟百姓的心中,辽东市第一人,便是事实上的天道盟第二人,除了居住在沈州市里的于龙天,再没有任何男人的身份地位能够超过他。
如此身份的大人物亲自到访,便是谁似乎都应该出房相迎,然而秦杰没有这样做,甚至就连脸上也没有露出什么笑容。
因为他确认,能够成为辽东市第一人的对方,至少在智商上不会比自己低,那么既然都是聪明人,何必弄那么多虚伪而无意义的事情?
崔氏族长的模样很普通,甚至比跟在他身后的那位老管事更普通,穿着一身说不上俗但绝对也谈不上雅的绸衫,看上去就是一个寻常的富家翁。
但他说话很不普通。
“我错了。崔氏族长感慨叹道:“当年在沈州市,我便是想让天哥高兴,结果反而让天哥不高兴,所以被赶回了辽东,如今知道你路过阳关,我大概想证明自己除了治学治州治国之外也能治逢迎一道,于是想尝试着让你高兴,为自己挽回一些在此道上的声誉,却没料到还是如此失败,看来我真的错了,我就没有这方面的天份。”
崔湜,曾任中书舍人,于沈州市行走,因某事宜被弹劾,便回富春江做了一钓叟。
单从这些简单的介绍上看,这位看着像寻常富家翁的男人,不过是位天道盟退休的高级人员,不值得如何被重视,但秦杰很清楚,崔湜此人在沈州市行走时,恰是李渔识字之时,换句话说,这个人便是于雅雯的启萌老师,当然,更重要的是在于此人是崔氏的族长,那么便是必须被重视的大人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