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杰和张楚楚哪里都没有去,一直停留在宅院里,也许是对如今恬静且无目标的生活有些不适应,也许是冬湖一战留下的伤势并没有真正痊愈,总之两个人的精神都不是很好,显得有些恹恹的。
这种恹恹并不是文人在雪湖旁伤春悲秋叹冬的情绪,只是极度放松后的极度疲惫,当然秦杰依然保持了极高的警惕,虽说冬湖之战是场公平的决斗,但杨昊宇毕竟是堂主,在天道盟有无数同僚友朋,如今死在他的手中,谁知道沈州市里会不会有什么暗浪正在翻涌。
他在城门前承认自己不是堂主秦轩宗的儿子,于龙天的特赦旨意自然也不算数,天道盟还会继续调查那些谋杀案吗?
近十位天道盟堂主惨死在他手中,天道盟会一直保持着沉默?
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秦杰的意料。
杨昊宇的葬礼隆重却又沉默地举行完毕,堂主封府,堂主府里的所有人,包括两位杨昊宇公子踏上了归乡的旅程。
没有任何人提起那些命案,包括过往强硬的许世,如今也变得异常平静,除了曾静夫妇来过两次,天道盟竟是没有任何人踏入雁鸣湖畔的宅院,就仿道前些天城门前没有那场对峙,冬湖上没有那场惨烈的战斗,仿道沈州市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在一个飘着微雪的清晨,李彤也离开了雁鸣湖。
秦杰和张楚楚撑着雨伞送她来到院门处,他看着修葺一的院门,回想起那个雨天里的画面,感慨说道:“真没有想过,居然会和你一起同居半年时间。”
“这等浅陋的双关无聊话,以后少说为妙。”
“我以后争取能说出些高雅的无聊话。”秦杰说道:“你得罪了董事长被迫逃离神话集团,离开沈州市之后,世间又哪里能够觅到一块净土?按照你当日的说法,李然根本不会理会神话集团的事务,也不会理会你的生死,你难道不担心会被神话集团杀死?”
“生死是私人的事情,也是人自身完全无法掌控的事情,不能寄希望于他人,哪怕是兄长,但我想自我掌控一下。”
“你是道门中人,我不与你做这种玄妙之辩。”秦杰笑着回答道,然后伸手掸掉落在肩头上的一片薄雪,随着这个动作,他脸上那处极浅的小酒窝顿时清晰起来。
李彤看着他脸上的浅窝,看着他的笑容,默然想着,怎样的人生会让一个无耻冷血的家伙拥有如此美好的笑容?
“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她忽然说道。
秦杰微微一怔,问道:“什么事?”
“在修道天赋上,我明明远胜于你,然而对那道纸剑的领悟却远不如你,我从神话集团看到沈州市,耗损了极大心神,终于悟出十之八·九,然而你当时只看了一夜,便能把剑意剑势拟的像模似样。”
秦杰想了想后说道:“我也不是很明白,你想出什么答案没有?”
“那天在雪湖之上,你把剑意凝在刀上,刺进杨昊宇的身体,我当时看着那个画面,看着那道滔滔浊浪般的剑势,联系着你悲惨的一生,隐约间想到了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纸剑的真义,不在薄至无间而无隙不入无人不杀,也不在于汪洋之水天下来的磅礴气势,而在于简单的水流的道理……世间所有的水,都必然下流无法自溯,这便是绝然无回,也就是说自己觉得怎么做是正确的,便会怎么去做,在这方面,毫无疑问你是个强者。”
秦杰笑着说道:“原来是这种道理,我本来还以为你要说我这个人比较下流,所以能够悟通这种讲究下流的剑法。”
……
秦杰看着李彤,说道:“你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要离开沈州。”
“是的。”
“那你还没有谢我。”
“这是我的剑,应该你谢我。”
“互不相谢。”
“互不相欠。”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开,薄雪渐飞,青衣渐飘。
看着渐渐消失在风雪里的道门少女背影,秦杰沉默不语。
他他与李彤在荒原上是生死相见的敌人,在魔教山门里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如今又在雁鸣湖畔宅院里相处半年,谈不上有多少情谊,但却熟悉习惯了彼此的存在,想着此一去她若能活下来,再相见时大概便会拔剑相见,或者自己或者她死去,一念及此不免有些唏嘘感慨。
他最后对张楚楚说道:“我很佩服这个女人。”
因为秦杰与杨昊宇的冬湖一战,沈州市来了很多强者,虽然太虚观大董事与太虚观讲经首座这等世外之地的大能没有出现,神话集团的董事长和副董事长以及道宗某些大德未曾到来,但场面已经足够震撼。
道宗的世外入俗,都曾经出现在雁鸣湖畔,北陵剑阁虽然只派出了一个不起眼的使者,但谁都知道那代表着李山的眼睛,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魔教教主二十年甲子重现世间。
如此多的强者聚于沈州市,最关心的当然是杨昊宇这名道门客卿长老的结局以及秦杰是修罗之子的那个传说,然而如果仔细琢磨,却能品咂出更多的意味,这似乎是世间修行界对清梦斋一次谨慎的试探。
面对这种试探,清梦斋没有做太多事情,只是三先生在雪桥上坐了一夜,大先生陪着李然聊了一夜,又与天机聊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件事情的结局是,秦杰以让整个修行界震惊方式,战胜了杨昊宇,二十年甲子再次神秘的消失,太虚观行走天机在听清梦斋大师兄说了很长一段话后,在万雁塔里默思十日,离开了沈州市。
这些事情再次证明了一个近乎真理的道理,清梦斋不可撼动。
杨昊宇堂主府上的人们离开了沈州市,李彤离开了沈州市,又过了数日,便是李然也准备离开,于是清梦斋大师兄前来相送。
李然看着修葺一新的小道观,想着那些黑瓦粗梁上可能落着自己的汗水,觉得有些愉悦,片刻后笑容渐敛,说道:“我还是不明白。”
大师兄知道他不解何事,微笑说道:“周雄的拳头,李山的剑,贺飏的符纸,后山的刀枪,再加上张楚楚这个总经理的继承者,杨昊宇焉有不败之理……而且,他毕竟是我清梦斋中人,岂能不胜?”
李然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大声笑了起来,说道:“清梦斋中人,岂能不胜……好没道理的说法,好不讲理的气魄。”
笑声回荡在飘雪的街道上,这位骄傲的太虚观传人在沈州市内入世修行,在街坊破檐木梯与小道观废墟之前遇机缘,本已极为高妙的境界再获提升,最后听着这句关于清梦斋的话却始明白一切缘自何处,自飘然而去。
确认沈州市真的回复平静,再没有人尝试对清梦斋进行试探,秦杰自然不会继续停留在湖畔的宅院里,他带着张楚楚去了西城夜总会。
陈红叹息说道:“你越来越像他了。”
秦杰摇头说道:“我和小师叔没有想似的地方。”
“你没有见过你小师叔。”
“但我知道不像,因为小师叔是潇洒之人,而我永远无法潇洒地活着。”秦杰笑了起来,说道:“当然,以后我可以学习一下。”
然后二人离开西城夜总会,坐着黑色的悍马出了古龙门,沿着覆着残雪的笔直官道,来到城南那座大山前,直接驶入清梦斋。
秦杰并不知道自己与杨昊宇决战之时,沈州市里发生的那些事情的真相与细节,看似清梦斋的师兄们没有出手相助,但他非常清楚,在那等艰险困难的局面下,师兄们肯定默默做了很多事情。
草庐里,他带着张楚楚向大师兄和三师兄深深鞠躬致谢,然后再谢四师兄六师兄以及四师姐,谢的是符枪符刀与湖畔的阵。
师兄师姐们平静而矜持又或者得意地受了秦杰的大礼,平日里最冷漠的三师兄,此时的神情竟是无比温和,想来秦杰这个小师弟能够战胜杀死杨昊宇,让他这个做师兄的也是深感与有荣焉。
二师姐不在后山,如往常一样,在旧书楼东窗畔写着簪花小楷,神情宁静而专注,忽然间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窗外飘拂的雪花,微微一笑,抬手至唇边轻轻呵了口热气,觉得暖和了很多。
周莉莉是她的徒儿,今日没有什么功课,便在旧书楼上磨墨,此时小姑娘的手早就已经磨酸,但小脸上却依然满是甜美的笑容。
二师姐有些不解,问道:“什么事情如此开心?”
“哥哥一直想要杀死杨昊宇这个叛徒,听说在荒原上面为了杀他还受了重伤,知道这个消息,他肯定很高兴。”周莉莉抬起手臂,擦掉幸福的泪水,看着老师用力点了点头,微笑说道:“如果教主还活着,他也一定很开心。”
某天沈州市的雪骤然变大,纷纷扬扬洒向城廓,暴烈的一塌糊涂,秦杰恰好定着那天去扫墓,只好顶着风雪出了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