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乘着车离开了雁鸣湖,用最快的速度来到清梦斋,穿过云门阵进入清梦斋,来不及与镜湖处的师兄师姐打招呼,一路皱眉愁苦自言自语,神情时而惘然时而坚定,向着山腰间那片崖洞走去。
静湖亭榭里的四师姐放下手中的绣针,看着消失在山林中的秦杰背影,蹙起秀眉,喃喃说道:“小师弟……今天看着有些古怪,好像发痴一般。”
正在溪畔修补水车,同时放鱼给木鱼这只大白鹅玩耍的六师兄,直起身子,看着那个方向,摇头说道:“小师弟今天怎么傻了?”
秦杰根本不知道师兄师姐的议论,他就像个痴傻的家伙般,失魂落魄走到了崖洞下方,走到读书人那张桌子旁边。
读书人在读书,根本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秦杰站在读书人身旁,不再继续自言自语,而是沉默了很长时间,当那些线条在他识海里渐渐叠合成形后,他的眼睛微亮,直接走到桌后,把读书人从凳子上挤开,取纸提笔,开始埋头狂书。
读书人是清梦斋最奇异的存在,平时脾气非常好,但如果有人打扰到他读书,他的脾气会变得非常不好,即便是大师兄或三师兄,都不敢在他读书入神的时候来打扰,今天却被秦杰如此粗暴的挤开,正捧着一卷书看的津津有味的他,顿时大怒,卷起袖子便准备打秦杰一顿。
然而当他看到秦杰在纸上写的东西后,已经举到空中的拳头缓缓落了下来,他好奇地站到秦杰身后,看的越来越入神。
没有用多长时间,秦杰便完成了自己要做的事情,把笔搁到桌子上,举纸到空中对着阳光细细端详,确认自己虽然绝无可能完全模拟出那道磅礴的大河剑意,但这已然是自己能够做的最好水准。
他忽然发现读书人正在身后看着自己手中的纸发呆,赶紧解释道:“我知道这剑画的着实有些难看,但可不关我的事。”
“这剑……哪里难看?”读书人背着手,微佝着身子,看着纸上那柄歪歪扭扭的小剑,赞叹说道:“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看过这么好看的剑了。”
秦杰大感震惊,心想难道这个只知道读书的家伙,居然也能看懂这把剑,下意识里问道:“先生你以前看过类似的东西?”
读书人没有回头,指着身后的藏书崖洞说道:“那里面藏着很多剑诀功法典籍,有些作者很喜欢画插图做注解,所以我看过一些剑。”
秦杰心想原来如此,好奇问道:“您觉得这剑怎么样?”
“如果说是你临摹的这把剑,在崖洞藏书无数把剑中,也算不得什么,但你这把剑透着原先那位画剑之人的精神,这便妙了。”读书人说道:“我不懂画,也不懂剑,但能懂这把剑上的精神。在我看来,这把剑在清梦斋千年所藏中,可以排进前五。”
……
草庐之内,山风轻柔惬意,正如斋主此时的心情。
大师兄和三师兄安静坐在案畔,一人磨墨,一人沏茶。
斋主挥了挥手,笑着说道:“今日高兴,不修书了。”
三师兄微微张嘴,准备开口迎合几句。
但他终究是世间第一等方正君子,对着无比敬爱的师父,也实在是做不出这种事情,最终他是闭上了嘴,神情严肃地继续磨墨。
大师兄看着冯思秋的神情,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他望向案后的师父,轻声细语问道:“师父因何高兴?”
斋主大笑说道:“用没有逆天气的逆天剑,换来李山的大河剑,这件事情怎么看都很划算,我当然很高兴。”
大师兄微笑说道:“原来如此。”
斋主捋须说道:“那把剑不止有其形,更有李山三分神韵,你小师弟乃是世间超一流的大书家,最擅长临摹,又以拆开再组合自悟了拆字冥记之道,做这种事情,确实是我清梦斋不二之人选。”
斋主和大师兄很开心,但三师兄不高兴。
李山被公认为世间第一强者,被世人尊称为剑圣,但在他的心中,那位北陵的强人,只不过是他修行战斗生涯里必然会击败的一个敌人,未来脚下的一道石阶,那道纸剑上蕴着的大河剑意,哪里有资格和自己最为崇拜的小师叔留下的逆天剑相提并论,哪怕那是没有逆天气的逆天剑。
三师兄向来是个不屑掩饰自己情绪的直人,心里想着什么,脸上便流露出怎样的情绪,只不过尊师重道的他不可能出言反驳的斋主的话,于是他保持着沉默,不停磨着墨,而且动作越来越快。
方砚之中的墨水越积越多,渐要成湖,墨块在其间高速旋转,卷起一道黑色的漩涡,奇妙的是却没有一滴墨汁溅出来。
斋主看着砚中的墨汁,叹息说道:“都说水滴石穿,磨杵成针,但真没听说过磨墨能把石砚磨穿的。”
三师兄忽然醒过神来,赶紧停下手中的动作,向师父诚恳致歉。
斋主看着他说道:“你想说什么便说。”
三师兄微微皱眉说道:“李山的剑法,虽然有些可取之处,哪里配和小师叔的逆天剑平起平坐,而且小师弟用的手段也不怎么光明。”
“既然有可取之处,那么便要大方取之。”
三师兄眉头皱的愈发深刻,心想师父这话里怎么透着股不讲理的流氓气息?
忽然间他想到自己竟然在心中对师父如此不敬,不由好生后悔。
“清梦斋自然不会差了李山这道大河剑。”斋主微笑说道:“但你想过没有,李山死后,如果北陵剑阁断了传承怎么办?他悟出这道大河剑,就此湮灭于世,再也无法重见天日,那将是多么可惜的事情?清梦斋收下这道剑,就如同千年以来收了这么多典籍一样的道理,我们只是替后人保存一些前代的智慧,希望将来某日能够重新发芽。”
听着这番话,联想起后山崖洞里的无数册藏书,三师兄凛然而惊,对自己先前的想发愈发觉得痛恨,跪在蒲团上,对着师父深深行礼,沉声说道:“弟子知错,今后弟子会去世间各修行宗派,把他们的功法尽数请回来。”
斋主和大师兄的表情微变,下意识里想去找茶来喝,他们心想如果真以所谓保留人类文明火种的名久去要求那些宗派交出自己的修行秘籍,对方肯定认为你是疯子或者是强盗,而以冯思秋你认准事情便要去做,占着道理便不退让的孤耿骄傲性情,那些修行宗派拒绝交出修行秘籍,你肯定不在乎动手强抢,那么所谓请回来,自然便变成了抢回来,世间修行界只怕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斋主看着他沉声训斥道:“如果能丢下老脸不要去强抢,当年李山那小家伙悟出大河剑时,我便把他抓回清梦斋逼他写出来便是,何至于还要你小师弟费心耗神做这一遭,都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大师兄摇了摇头,说道:“这种事情当然是要以自愿为前提。”
三师兄被师父训的有些糊涂,说道:“但小师弟这种行为近乎于偷盗,和强抢似乎没有太大区别。”
斋主有些尴尬。
大师兄以极为少见的快速度,斟茶上端,恭敬说道:“师父,喝茶。”
此举瞬间冲淡场间尴尬气氛,斋主接过茶美美地饮了一口,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大徒弟,赞赏说道:“孺子可教也。”
三师兄在一旁皱眉苦思,自己究竟何处不可教了?
度暑的大雁们,回到了沈州市,绕着那座旧旧的佛塔盘旋数日,雁影遮天,又在雁鸣湖与山间留下阵阵鸣叫,然后振翅南飞,向着更温暖的大泽飞去,要等着明年春天它们才会回来。
枫林别墅的门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开启,那只野猫趴在墙头晒着渐凉的阳光,心里猜着那个曾经砸自己的家伙死了多少天,是不是曝尸荒野。
西城夜总会依然生意兴隆,赵老三穿着绸缎长衫,手中转着铁球,像富家翁般矜持接受着街坊们的恭维,想着唐哥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古龙街上那家道观表演符术的道人病了,道观却被修葺一新,于是前来虔诚颂经拜天的信徒要比往年要多了不少。
无论时间流逝,季节变化,沈州市里的人们如同过往那样平静而喜乐的生活着,街巷里的爽朗笑声从来没有继绝过。
清梦斋的藏品里多了一道来自北陵送上神话集团最后辗转来到天道盟的纸剑,雁鸣湖畔的宅院里的新漆味道渐渐散尽,宅院里的年轻人们在修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在符意剑气的磨砺下,在互相参详的作用下,张楚楚明白了神术怎么用来打架,李彤通过对逆天剑的学习,触类旁通,对那把薄薄纸剑的领悟越来越深刻。
有李彤这样的强者在身畔作为目标,心里怀着那样远大甚至是荒唐的野望,秦杰的进步更是惊人,他变得越来越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