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殿大门开启,秦杰扶着观海道士缓缓走了出来。
观战的道人们看到这幅画面,尤其是看到观海道士脸上的血迹时,不由大感震惊,心想秦杰果然不愧是清梦斋入世之人,竟能胜的如此云淡风轻。
当然,因为贺飏的关系,秦杰也算半个南门中人,所以看着他取得了胜利,南门观里的道人们脸上难以抑止地流露出了高兴的神色。
与何明池简单说了几句,秦杰又与观海道士说了很多没有营养的话,情意殷殷说道明年一定亲赴太虚观参加大礼,到时一定禀烛夜谈,然后互道珍重就此离开。
走出南门观时,雪又落了下来。
顺着城根脚下走了数十步,秦杰的脸色略显苍白,手有些发抖,身旁的王雨珊看着他微微沉吟片刻后,伸手穿过他的胳膊,看着似是像情侣一般挽着,实际上却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观海虽然年轻,但被境界深不可测的太虚观长老细心培养多年,道法精湛修为惊人,实际上已经是道门中有数的强者,你今日没有用符箭也没有用贺飏留下来的锦囊,只靠自身修为便战胜他,实在是令我感到有些惊讶。”
秦杰听她说观海是道门有数强者,心想自己居然正面战胜对方,正有些飘飘然得意,便听着“惊讶”二字,不由有些恼火,说道:“难道在你看来我很弱?”
王雨珊看着伞外飘落的雪花,微笑说道:“因为你确实很弱啊!”
秦杰无言。
王雨珊停下所步,看着他的侧脸认真说道:“但你今天很强。”
秦杰认真说道:“谢谢。”
王雨珊想到一件事情,不解道:“我总觉得你在道殿里施出的那三道符有些问题,以你现在的修真境界和对符道的理解,按道理无法写出那般强大的符,我在见到魔教山门外的石垒大阵之前,写的符也不过这般。”
以她的身份境界,自然有资格以自己的修为来衡量别的符师。
秦杰这才想到身旁的少女对符道的了解要远在自己之上,不由略感不安,心想若让她瞧出来自己在那些符纸上用了些古怪法子,甚至发现自己的魔教手段呢……
“那不是符。”
王雨珊伸手接过一片雪花,看着晶莹的雪花在掌心缓缓融化,说道:“我明白了,你是在以意拟符,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清梦斋不器意?”
秦杰虽然是清梦斋学生,却确实不知道清梦斋不器意是什么,不过此时既然王雨珊没有联想到自己是用逆天气代替天地灵气,他当然不会出言解释。
夜色笼罩着沈州市,城角楼里的长明灯向地面散播着微黄的光线,昏暗的光线映照着白色的雪花在红色宫墙前缓缓飘舞,画面非常漂亮。
这里是护城河最偏僻的一段,夜空里降下的雪花,落到河面上便悄无声息无踪,幽静的环境里,踏雪而行的二人脚踩松雪的声音便愈发清晰起来。
王雨珊轻轻扰开眼前飘拂的发丝,看着红色宫墙前飘舞的雪花,轻声说道:“雁荡山远在天南,几乎很难见到雪。”
秦杰想着那个四季如春的遥远地方,向往说道:“有机会真想去看看。”
“雁荡山地狭人少,孱弱不堪,北方便是强大的北陵,与丐帮的关系又向来恶劣,然而这数百年来却一直能保证和平甚至是富庶幸福,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秦杰摇了摇头。
王雨珊平静说道:“因为世间有天道盟,因为雁荡山世代与你们天道盟交好,所以虽然我们相隔千山万水,势力范围也并不接攘,雁荡山事实上却一直在你们天道盟的庇护。”
秦杰很清楚她说的是事实,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忽然提到这个。
“北陵和丐帮都很清楚,如果他们做的太过分,如果他们的修真者真的侵略雁荡山,天道盟不会袖手旁观。所以世间别的势力都认为天道盟乃是野心勃勃的霸主,是战乱的根源,只有我们雁荡山不这样想,对于我们来说,只有天道盟存在,这个凶险纷乱现实的世界才是太平的。”王雨珊看着他微笑说道:“修真者的世界其实和世俗的世界从来无法割裂,只有自身强大才能保证天道盟和雁荡山的和平,而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通过强大自身,而让天道盟也变得比以前更加强大。”
听到这时,秦杰终于明白过来,中午在酒店外大街上,雨珊大概猜到了自己心境里的那些犹豫摇晃,所以此时借着雪花世事来开解自己几句。
他摇头说道:“谢谢你的开解,其实我已经差不多快想明白了,想要天下太平,不是一味避战便可以的,我只是不明白,像观海道士这样的道宗高人,为什么还是脱不开那些嗔痴的念头,为什么一定要过来找我打架?”
“看到一座山峰,人们总想爬上去看看山上到底有什么风光。”王雨珊说道:“修真者们也是人,他们也会好奇也会向往,而且因为他们的骄傲,所以这种情绪会显得愈发强烈。”
秦杰听着这段话,联想起当初听白武秀论及那些世间真正强者时的心境,想起那夜登顶成功之后看着云海那头的几座山峰所生出的豪迈态度。
“对于修真者而言,世间漫漫修真路的尽头便是传说中的不可知之地,对不可知之地他们敬畏却充满了接近甚至超越对方的渴望,而像董事会和太虚观根本无处寻去,他们只能看到清梦斋,那么他们必然要尝试着登一登清梦斋这座山峰。”
微雪间,秦杰和王雨珊向前走去,关于清梦斋入世及被人挑战的话题就此结束,他们看着护城河水面上的薄薄浮冰,看着那些入水即隐的雪花,经常很长时间都保持着沉默,偶尔心有所感便会就符道书法探讨几句。
他们在草原上同生共死多日,早生默契,最近时常在沈州市里并肩出游,这种默契随着肩头与肩头的轻轻碰触,少女发丝偶尔飘过某人鼻端而渐渐深入身体的每一处乃至于心灵,对符文书法的共同喜好则让他们能够轻而易举察觉对方每一道眼光每一个手势的意图,那道喜乐而宁静的情绪渐渐生出。
走到护城河某段船桥上时,雪渐渐停了。
秦杰停下脚步。
王雨珊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回头望向他,随着这个动作,如瀑的黑色秀发自肩头滑落,白色的裙在红色的宫墙前显得格外美丽,就像先前那些飘落的雪花。
秦杰看着她漂亮的脸,紧抿若红线的唇,发现她的眼神没有丝毫飘移离散,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专注,不由莫名地紧张起来。
王雨珊静静看着他,说道:“在魔教山门里我说过我喜欢你。”
秦杰微怔,有些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我记得。”
王雨珊微微抬头,微圆的小脸显得格外倔犟和骄傲:“我也要你喜欢我。”
秦杰的视线穿过少女的肩头,望向夜色中的灯红酒绿,然后发现没有什么好看的,然后他望向船桥下缓慢流淌的护城河,发现夜色中的河水像墨一般,也确实没有什么好看的,所以他只好重新望着她的脸,认真说道:“这是很公平的事情。”
王雨珊缓缓低头,看着裙摆前的鞋尖,声音细微说道:“那你喜欢我吗?”
这次秦杰真的望向了少女身后的灯红酒绿,因为那一大片的灯红酒绿已经高出了他平行的视线,占据了夜色里的绝大部分区域,可以充当一面很好的背景幕墙。
人生如题各种痴,王雨珊痴于符道,那么也是一道题,而且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所遇到的最难回答的一道问题,所以他需要认真地思着,并且在脑海里反复放映某些画面,以来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那片细蓝如腰的咸湖畔,在清晨的枝头上看见那个随风轻轻摆动的少女,还有她腰间的那抹碧蓝,然后一路同行看见她散漫而冷漠的目光,看着她漂亮的眉眼,像包子般可爱的小圆脸看着她施出半道神符,看着她从空中坠落然后再一车同行说着那些关于书法符道的事情,直至魔教信徒大本营再入北荒,雪中不独行,湖畔曾烹鱼,在满山满谷的石头间蹦珊前行,他背着她她指引着他,她说过喜欢他的野马,喜欢他的字,然后在白骨尸堆山前临死之刻说喜欢他。
这些画面在秦杰脑海里、在他眼前的灯红酒绿快速掠过,那些他曾经触碰过的感觉那些他曾经偶尔想过的事情再次出现,他无法确认更多的事情,但至少有一件事情他是完全可以确认的,而且居然让一个女孩子先说出那句话,他觉得自己再把时间拖长哪怕一刹那都是不正确的。
他看着身前的雨珊,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疏长睫毛,肯定说道:“是喜欢的。”
王雨珊身体微僵,没有抬起头来看他,而是直接走到船桥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