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雅雯斜椅软榻,手指轻拈着个茶盅,微嘲道:“倦时身后便多了个枕头,渴时便有人送来了几盅清茶,心想便能成事,自然是好事。”
她身前那个保镖低着头,哪里敢接话?
“杨豆蔻还说了些什么?”
那名保镖仍然不敢抬头,轻声禀道:“她说会支持柳编夫人认女,但张楚楚既然是秦杰的女友,自有情份,让柳编不可意气用事把这情份断了。”
听着这话,于雅雯眉尖微微蹙起,无来由生出些怒意,寒声说道:“我用了一年时间,才和那对情侣生出些情份,你居然想莫名其妙认个亲便把这情份抢走?”
那名保镖愈发不敢起身。
于雅雯沉默了很长时间后问道:“确认张楚楚真是柳编的女儿?”
保镖应道:“看柳编夫人的神情,九成是真的。”
“可有什么凭证?”
“小的不知道。”
于雅雯挥手示意他退下,发呆了很长时间,她很清楚自己先前的愤怒来自于无力,所以倚在软榻上显得有些疲惫。
于雅雯觉得自己的应对措施很正确,偶尔想起与那小丫头的相识,更是觉得冥冥中有把无形的手在帮助自己和弟弟,然而谁能想到就在这时,张楚楚忽然变成柳编的女儿,而柳编却是那个女人的一条忠犬!
如果张楚楚真是当年柳编那名女婴,她与柳编夫妇间的天伦血缘关系又岂是情份二字,有了这么一层撕扯不开的关系,日后若真到了夺嫡之时,秦杰又会怎样选择?
一念及此于雅雯便觉得情绪有些茫然,内心充满了被昊天遗弃的挫败感。
……
枫林别墅内。
“当年那个千刀万剐的管事,趁着老爷没留神,而我当时正半昏半醒,把你偷出了家,卖给了一个人贩子,现在看来那名人贩子大概是想把你带到外省卖掉,却不知怎的把你给丢了。”
柳编夫人眼泪汪汪看着张楚楚,想要伸手去牵她的小手,但看着她手里紧紧攥着的大抹布,又担心她不愿意,只好紧张地绞着手指,满脸企盼看着对方。
张楚楚低头看着自己探出棉裙的鞋头,轻声说道:“听上去似乎也说的通。”
柳编夫人急忙说道:“通,当然能通,孩子你现在肯相信我是你母亲了吧?”
张楚楚沉默片刻后抬起头来,认真问道:“然后呢?”
柳编夫人微微一怔,旋即怜爱说道:“接下来当然是你跟我们回家,那里才是你真正的家,你的闺房我已经命人在准备,佣人们也已经备好,你若不喜欢府上旧有的,我明天就让人带着新的佣人去家里给你挑。”
张楚楚微微蹙眉,因为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此时的情绪而显得有些漠然。
柳编一直在旁沉默看着母女相认的画面,虽然他内心也确实颇为喜悦,但毕竟与前妻育有子女,所以不像妻子那般激动。
尤其是看着张楚楚微黑的小脸,他便很容易想起那个流血的日子,想起随后发生的那些事情。
虽说他因祸得福,但他还是很不喜欢这段回忆,而且身为天道盟堂主,总要讲究一个伦理辈份,见着张楚楚在妻子面前神情如此漠然便有些不喜。
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去收拾一下行李,罢了,想来这些年你在外流浪吃苦也没什么值得收拾的东西,直接跟我们回家,至于户籍的事情我会去派出所办,而秦杰那里我会请天道盟的人去说,不会有问题。”
张楚楚心想这些年我和杰哥哥藏了那么多钱,怎么会不值得收拾呢?
然后她重新低头,看着探出棉裙的鞋头沉默不语,微黑的小脸上写着不知所措的神情,因为她此时内心的情绪确实有些茫然。
张楚楚曾经想像过自己的父母会是怎样的人,但那只是看着别人家孩子都有父母之后自然产生的联想。
不知道是秦杰这个监护人做的太称职,还是小丫头对这个世界的要求太少,她竟是从来没有羡慕过别人有父母。
她在这个世界上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是秦杰,这些年来一直和秦杰在一起生活,甚至可以说她的生命里只有秦杰,没有别的任何人,也已经不习惯有别人的存在,然而今天她发现自己有了父母。按照她所了解的世俗习惯,父母便应该是最亲近的人,甚至要比秦杰更亲近,那岂不是等于说,如今秦杰反而变成了别人?
找到亲生父母本来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然而张楚楚一想到自己和秦杰的生活似乎再也无法像以前那般只有自己和秦杰,那种幸福感便不知道去了哪里。
相反她很不适应,甚至有很强烈的抵触感,所以她轻轻摇了摇头。
柳编夫人微微一怔,然后才明白她的意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编的脸色更是骤然严肃,完全无法理解有人居然敢大逆不道到不认父母。
柳编夫人看他脸色知道他要动怒,急忙拦在他身前,微笑看着张楚楚和声说道:“我知道这件事情太突然,你一时半会儿很难接受,要不然你先跟我们回家,我们认你做义女如何?我相信只要处的久了你一定能相信我是你的母亲。”
张楚楚看着她忽然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会对我很好。”
柳编夫人看着她小脸上露出的真挚笑容,心都快融化了,伸手取掉她一直攥在手心里的那块大抹布,牵着她的手怜爱说道:“那你跟不跟我们走?”
张楚楚还是摇了摇头。
柳编夫人不解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杰哥哥还没有回来,等杰哥哥回来后我会问他应该怎么办,如果他觉得你们真是我父母,那我自然会认你们,到时候我会常去看你们的。”
柳编夫人从她话里听出一些别的意思,愕然重复道:“常去看我们?”
“就算相认了,我还是得住在这里啊!”
柳编夫人吃惊问道:“为什么呢?”
张楚楚看着她认真回答道:“秦杰他这些年变懒了很多,好多事情都不愿意做大概也不会做了,所以我要煮饭洗衣,还要拖地擦桌,有时候那些有钱人的管家过来偷废纸,我还得拿条帚把他们赶跑,实在是没有办法在你家过夜。”
柳编夫妇怔住了,完全想不明白,一个做牛做马苦累不堪的小丫头,在得知自己是柳编家里的千金、飞上枝头变成一只雏凤后,没有痛哭流涕扑进他们怀里,而是一心系着要留在这里替那个懒惰的杰哥哥打理一切事务……
那个叫秦杰的家伙究竟是施了什么法术,竟让自己的女儿说出这样的话来?
张楚楚接着说道:“而且秦杰他有时候想事情想的太多会睡不好觉,只有抱着我睡才能入睡,而有时候我觉得太冷也喜欢抱着他睡,所以如果分开都会睡不好哩!”
柳编夫妇互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和疑窦,心想莫非女儿这些年给秦杰做小女友,二人间已经发生了些事情?
但张楚楚年龄尚幼,而且看上去也不像啊!
枫林别墅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张楚楚知道秦杰回来的日子,所以知道肯定不是他。
白武秀艰难迈过门槛,揉了揉疲惫的圆脸颊,看着别墅里的情形,大乐说道:“难道你这里又有麻烦?本天才还正愁那些人被我吓住就不好玩了。”
张楚楚解释说道:“不是麻烦,你也不用玩了。”
“那我们下盘棋吧!”
张楚楚向着柳编夫妇抱歉一笑。
……
就在柳编夫妇有些惘然地离开枫林别墅时,一辆汽车驶进了沈州,在那辆车四周尽是一片莺莺燕燕,却是秦杰一行人提前数日回来了。
在珠海市外,他们的车与雁荡山子弟们会合,然后一道南下,今日这些来自雁荡山的少女们终于看到了她们闻名已久的沈州市,自然难免兴奋。
车床被打开,一身白裙的王雨珊微眯双眼看着沈州市里的景致人物,微圆的美丽脸蛋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看得出来她也很开心。
大师兄揉了揉在路途上被震到有些酸痛的后背,看着满脸期待兴奋神情的秦杰,苦涩笑着问道:“小师弟你为何如此急着回沈州?”
秦杰认真说道:“说出来师兄您可千万别取笑我,我虽然没有择床的怪癖,但只要离了家便睡不好,所以急着回家好好睡上几觉。”
即便是感情亲厚的同门师兄弟,依然还是会怕被对方取笑,所以秦杰这句话其实并不完全是实话,只有他自己知道睡不好觉以及急于赶回沈州市的真实原因。
不在枫林别墅,便没有人端洗脚水,没有人煮煎蛋面,没有人递牙具,没有人陪你傻笑,没有人陪你悲伤,没有张楚楚,而他不能没有张楚楚。
残雪未褪,寒风依旧,这还没到春天呢,沈州市的街上却开始吐露春的芬芳气息,十余名少女声若银铃,娇颜如花,看着街景指指点点,不知惹来多少行人的瞩目。
先前入城后少女们叽叽喳喳议论桂花糕万雁寺,醒过神时便觉得好生失态,小脸发烫,此时被那些年轻男人追着询问姓名是羞的不行,纷纷低下头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