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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 ”孩子躬身拱手,“能坐上皇位绝不是因为皇帝有多宠爱贵姬,定是贵姬身后有人相助。心性不好, 可治国有方,对百姓无害,对国家有益,那他做不做皇帝,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中年男子眼神暗下,道:“若真是这点小事, 爹又何苦去出头反对太子。现在朝廷只有少数是太子党, 现在要是不换, 以后怕是想换都……你自小聪慧, 爹对官场看的未必有你透彻,可这次不同, 那贵姬是外族人, 要是让这外族人的孩子登了帝位,不仅会让王姓更改, 整个朝廷都会因此陷入内乱。那时候坐收渔利的, 就是这些年在养精蓄锐的外族。”
孩子眨了眨眼睛,这才露出些这个年龄该有的迷茫和不解, 许久后才轻声对男子道:“爹, 您已经做了您能做的最大努力, 阿安觉得您已经很厉害了。娘让阿安劝爹不要再去争换太子之事, 还说要是事情真收拾不了, 您向皇上乞骸骨去江南经商,趁早离开这趟浑水。”
白狐狸听得晕晕沉沉,再睁开眼睛时屋里就剩那孩子还怔怔地仰头看着墙上的字匾。
它累了一天,躲在木架下伸懒腰时不小心嗷了一声,本来在专注看字的孩子也吓的往后一跳,半晌后才壮着胆子弯腰瞧见缩成一团在木架下装死的白狐狸。
孩子睁着大眼睛看了会,就伸手把乖乖垂着耳朵的白狐狸抱在了怀里,见它没有反抗,就又轻轻地帮它顺了顺在粮草里弄乱的白毛。一般来说有点能力的妖都不会轻易让人随意摆布,可它修炼到现在接触人和同类的机会少之又少,以至于被孩子抱在怀里的时候能做出的反应就是收住所有敌意,摆出自己没有杀伤力人畜无害的模样。
“是哪来的狐狸呀?”孩子摸了摸狐狸收回利爪的小肉掌,眼睛亮亮的,“长这么好看,是不是要送给娘做狐裘?”
白狐狸心肝一颤,慌忙伸舌头舔了舔孩子抱着它的手,如绿玛瑙一般的眼睛漂亮到是个人都会心生喜爱之情。
“娘怕活狐狸,我养不了你……”话是这么说,孩子眼里也满是不舍,还是想把狐狸偷偷藏在自己房里,“娘说狐狸是用来做软裘的,我又叫黎安,你要是没有名字,叫黎衣怎么样?黎衣多好听啊。”
其实狐狸也没听懂抱着它的人在说什么,它只知道它没名没姓活了几百年,突然就被人取了个名字,它心里有些麻酥酥的,可又说不了话,只好对着孩子又嗷了一声。它想它隔天就离开,但有机会就可以幻成人形回来看看这个孩子。
黎衣,黎衣。
确实是很好听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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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可以入被下妖术之人的梦境。
少年蜷缩着身子侧躺在地上,后背的布料全被冷汗浸湿,他脸色苍白,本该是动人的半点朱唇也早无半点血色。不远处抱着长-剑入眠的黑衣男人也是眉头紧皱,额上蒙着一层薄汗,也是和少年一般被噩梦缠身的痛苦模样。
天还未亮,躺在角落的长岁睡得很死,根本没注意到房中其他两人的不太对劲的神情。
季文渊在梦境中看见什么,黎衣就在梦境中看见什么。
黎衣跟着季文渊跨过一路的尸体,他顺着长廊一点一点地往里走,熟悉的感觉也随着愈来愈浓。他心中忽的又升起不安的感觉,想强迫自己退出去,又被某种好奇和冲动驱赶着继续前行。
季文渊只顾着往前走,对周遭的情况都直接忽视不管,跟在后面的黎衣却是忧心忡忡地一扇一扇门地开过去,恍惚间原本就在前面的季文渊就失去了踪影。
直到开到长廊最后一扇门,黎衣才木然地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被人拆下来扔在地上的字匾。房里没人,不知是谁的血涂在落款处,隐没了写字人的姓名。他浑身颤抖,记忆中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好像是欣喜的事,又像是悲伤的事,他不知道自己忘了什么,只觉得自己不该记起,也不该再看下去。
字匾上是狂草书写的四个大字。
[岂曰无衣]
他捂着脸痛苦地蹲下身,耳畔孩子的哭声清晰地响起。
这不是季文渊的恐惧之物,是他的。
在这里看到的所有,都不是凭空捏造的幻境,而是他的,他的记忆。
“我怎会知道哪里有妖丹?”黎衣睁眼看向容文御,说,“这方圆百里,就只我一个。”
“那我便没理由放你了。”容文御在院子里揪了根狗尾巴草,咂咂嘴无趣地用草根戳白狐耳朵里的茸毛,“你瞧你在这世上孤零零地活着有什么意思,不考取功名,也不与女子谈情说爱,活个几百年跟活一天有什么差别?束妖绳你自己是解不开的,不用再耗费心思……季将军来了后,你继续待着有什么意思?你能做的,季将军能做;你不能做的,季将军也能做。”
“我何尝不知?”黎衣试着聚了一下周围散乱的妖气,束妖绳却会随妖气的聚拢而收缩,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你以前去没去过京城?”容文御低着头想了会,忽的问黎衣道。
“不曾去……”黎衣偏过头,重新闭了眼,他察觉到束妖绳又紧了几分,抿唇沉默了一刻后,才改口道,“大约是去过,只停留过几日。”
“停留几日,也够入宫中施妖术了……”容文御低声喃喃,眼睛里的光仿佛是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刺向石板上的黎衣。但他这次的恶毒不是冲着黎衣去的,而是想透过黎衣,传达给一个早就死了多年的人。
黎衣并不记得自己在京城里做过什么,也不记得自己见过容文御这个人。
他是十年前去的京城,正好是朝廷内乱,每日都有数百人被推上断头台的时候,数百年间给他留下印象的东西很少,只是因为他住在京城的那段时间怨灵的号哭声连日不绝,街边的尸体无人下葬,也就是后来朝廷里有人看不过去,才下令用牛车把这些尸体扔到乱葬岗。
当朝宰相被五匹马从府中拉到了街上,死无全尸。黎衣幻成人形和围观的老百姓站在一起,不带任何情绪的看着黎府的人被凌迟,被腰斩,被砍头,百姓们听的是朝廷的话,真以为宰相犯了叛国大罪,暗中勾结西戎使者,宰相黎煜被拖到街上五马分尸时,还有胆大的孩子拿着石头往他脑袋上砸。
黎衣记忆中的京城,没有繁华的街巷,没有先生喜欢的花灯,也没有他想要的安定。
似乎是在宰相九族被灭后,他才用了那个妖术。
他对谁用了妖术?
黎衣怔怔地想碰一下自己的脸,忽然发觉手脚上的束妖绳已经被容文御收了回去,他动了动发僵的手脚,翻了个身坐起来,又变成了人的模样。
“你若是不记得了,我替你讲,”容文御冷笑道,“被你施妖术的人,正是当时的皇帝。”
“……我为何要施妖术?”黎衣虽无半点印象,却也隐隐觉得确是他做过的事。
“我又不是你,怎知你做这件事的缘由。你给皇帝下了妖术,让他自那以后梦魇缠身,精神颓靡,无力再管朝政。奸臣上位,边疆更是战乱连连,你也许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可却百姓更加民不聊生,差点覆灭整个王朝。”容文御捏着黎衣的下巴,看着他比青楼妓子更加惑人心神的半点朱唇,笑道,“不过,这些都不是值得在意的事。”
黎衣想后面退,容文御却欺身而上,按住他的手臂继续讲道:“我有个族弟,年幼时被送进宫中,身份卑贱,可好歹还能有好鱼好肉吃,也无性命之忧。你做了什么?你施妖术让皇帝性情大变,他痛苦,也见不得别人好,在你施妖术后的隔月,他就宣了我族弟进内殿,将一壶刚煮沸的开水直接灌进了我族弟的嘴里。”
“那皇帝下令杀的人还少?就算没我施妖术,你族弟也活不了多久。”黎衣被容文御掐的手臂上紫了一片,忍着痛反驳道。
“你知道我族弟被宣进内殿时才多大,他不过是个六岁的孩童……”
容文御说到最后,声音里竟带了几分哽咽,他的刀尖已经划破黎衣的外裳,只要再往前刺一点,就可以划破黎衣的小腹。但他终究是没有刺下去,而是强制性地让黎衣变回兽形,用束妖绳束住后便扔在了院子的角落。
现在还不是时候。
总有一天,他会让族人在宫廷中摆上一口大锅,在那新上任的皇帝面前煮了这个妖怪,在众人一哄而上分食妖肉时,将那狗皇帝的头割下来,扔进油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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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咬下面前人两指间捏着的绿葡萄,鼓着腮帮子嚼了一会,便亮着眼睛仰头在那人的嘴角边舔了一下。
“不能贪嘴,今日你已经吃了一盘,再吃要坏肚子。”面前人宠溺地揉了揉少年的头发,像以往一样捧起少年白皙软糯的脸,在他的唇上轻轻地留下了一个咬痕。
“不会有事的,你安心等着便好。”
“哪怕天下人都因此事将我恨之入骨,我都不会后悔。”
车队到黎府时明晃晃的太阳还悬在半空,但它醒来找机会爬出粮草已经临近黄昏,家丁们大多在休息吃饭,一时间就没发现府里多了一只窜来窜去的白狐狸。在府里窜了半个时辰,白狐狸忽然发觉自己并不知道这府宅的出门在哪个方位,这挂在书房的字匾它已经看了三遍,走的明明是相反方向,它却一直在这原地打转。
要不是活了几百年明明白白地知道一般常人没法像它一样下妖术,它铁定要以为这宅子里有什么阵法将它困在这里。
它舔了舔肉爪,想着留在这里等人过来,再耍些小把戏骗得出宅子的方法。
正想着,它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没多久一个留着长须的中年男子便一面摇头一面叹气地快步走了进来,正好就挑了离它最近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跟在男子身后进来的还有一个秀气白净的孩子,孩子年纪不过十岁,也学着大人模样脸上满是严肃认真,进屋后没入座,就声音清脆地问男子:“爹,皇上还是不听您的劝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