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注定是一个混乱而血腥的夜晚。

英国在经历了一场大雪之后, 又迎来了夹杂着冰粒的冻雨。

库里斯静静的靠坐在窗边, 透过黑暗看向窗外…接连不断的冰粒击打着玻璃窗，整个世界几乎被阴郁潮湿笼罩。他注意到远处的火光和空气中混乱的波动，就在刚刚, 阿格雷经过他的允许从血库取走了大量的鲜血。

亲王重伤，霍尔.基格瑞尔…永眠。

这真是个糟糕之极的消息。

他苍白而棱角分明的脸沉默的凝视着李斯特堡的方向, 黑发一丝不苟的垂在耳边，黑色的瞳孔纯粹到反射不出一丝光线, 幽深冷漠。

不知道多少个夜晚, 他习惯于坐在这里，坐在黑暗里。但是今夜，他不得不正视自己混乱的思绪。

“我当然知道…”库里斯低喃着, 修长的手指轻轻的划过放置在膝盖上的硬壳书的封面, 书名微微凸起，指尖触碰时带来一阵麻痒。他当然知道, 那个孩子还太年幼, 他应付不来…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们哪一个不是这样的过来？哪一个不是在一次次濒临永眠的危险中逐渐强大？

斯梅德利关闭卡马利拉是为了落井下石，但是他同意了，是为什么？

也许是为了那个孩子吧。

威尔…你会清醒吗？意识到，你的鲁莽和自大，会害死你珍惜的同伴, 而且会让自己受到威胁…一旦你的手脚、你的爪牙都被拔去…那么你还能剩下什么呢？

你还缺少什么？

你需要的是什么？

库里斯轻轻的叹息，把这些繁乱的情绪从脑中除去，打开膝盖上的书安静的看起来。

像这样日复一日, 不需思考就知道是怎样的生活，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丽贝卡！！”艾伦摇晃着脸色惨白的女吸血鬼，焦虑的喊道：“你振作一点——亲王和霍尔现在都需要你！！”

“我…”丽贝卡下意识的紧抓着艾伦的手无法抑制的抖着：“我…我做了什么？我都干了…什么？”她只觉得耳边一阵阵的轰鸣，几乎什么都听不到…

“那都不重要了！！”艾伦差点涨红了脸，扯着丽贝卡吼道：“你快一点进去啊！威尔的手臂需要接上！还有霍尔的心脏——他——”他难受的几乎哽住。吸血鬼的心脏和大脑是致命的弱点，虽然被攻击了也不会死，但是如果太过严重——

霍尔的心脏被完全的挖了出来…

“霍尔死了——！！”丽贝卡仿佛突然惊醒，崩溃的尖叫：“他的心脏被抢走了——！！还有——还有——”威尔的手臂——

她都干了什么？！

“醒来！！”本杰明推开艾伦，直接甩了丽贝卡狠狠的一巴掌：“霍尔还没死，但是你如果不马上进手术室，那他大概只有死路一条！！还有亲王阁下…他把霍尔的心脏抢了回来，但是手臂被扯断了，需要你重新替他接上！”

大手安抚性的放在丽贝卡的头顶，本杰明低下头凝视着丽贝卡混乱茫然的眼睛轻声说：“他们需要你，丽贝卡。”

丽贝卡颤抖着嘴说不出话来，她盯着本杰明身后的手术室，颤抖的厉害的身体渐渐的平静下来。

“你可以吗？”本杰明扶她起来，看着她低声问。

女吸血鬼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声音嘶哑的说：“…我没问题。”

她试图微笑，但是失败了。但是霍尔在等着他，还有那个孩子…那个阿德莱德和霍尔都倾心守护的孩子…她的亲王，他们的亲王阁下。

丽贝卡轻轻的推开本杰明扶着她的手，深吸口气走向手术室。

威尔在第二天的下午醒来。

他做了一个梦。

一双熟悉的大手紧紧的抱紧他，血腥的液体溅到了他的眼睛里，视野变得一片血红——

‘…你太大意了，威尔。’高大的身影被黑暗所笼罩，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

‘阿德莱德？’威尔惊慌的搂住他，紧紧的圈住不放：

‘别离开我…我求你…别离开我身边——’

低沉的苦笑撕裂了威尔的心，那个熟悉的声音一变，变得优雅而低糜，仿佛最上等的丝绸…

‘我很抱歉…我不是…阿德…’男人仍然笑着，宽厚的手掌抚上威尔的脸颊：‘虽然一直说是为了阿德莱德保护你…但是…’

我是如此的…

‘珍惜你。’

‘威尔。’脸上的触感再一次变化，变得柔软细腻，长而细滑的发丝不时骚过威尔的脸，‘威尔。’

丽贝卡沾满血的面孔温柔充满了歉疚和怜爱。

手中突然一空，什么也没有了。

“还给我…还给我——！！”威尔猛地睁开眼睛，双手伸向虚空仿佛在抓着什么，冷汗从光洁的额头滑落。

四周一片寂静。

他慢慢坐了起来，疲惫的呼出一口气。

“醒了吗？”本杰明推开门，低沉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失去了以往的嚣张。

威尔抬起头盯着他，细微的不安划过心底。他皱着眉下床问道：“霍尔呢？”

本杰明移开视线，沉闷的没有回答。

“…回答啊！”威尔怀疑的眯起眼，提高声音：“霍尔在哪里？”

“他…死了。”

从门口走进的丽贝卡看向他，浅褐色的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绝望。她喃喃的说着，声音几乎就要被湮没。

“霍尔死了。”

威尔低头发现她手上满是凝固的血迹。

“我把他的心脏夺了回来…”他轻声说：“阿格雷送来了大量的血液…还有你在！”冰蓝色的眼睛一瞬间被阴霾覆盖，仿佛下一刻就要有什么东西冲破桎梏汹涌而出。

噩梦变成了现实。

他推开本杰明和丽贝卡，追着血腥的气味穿过一个个长长的走廊，感到内心的一切理智、冷静还有勇气，正在像沙堡一样慢慢被潮水腐蚀…慢慢的倒塌…慢慢的溃散…慢慢的消失不见。

“砰！”他踢开冷藏室的门，一阵寒气扑面而来。宽敞的房间内只摆放着一张床，一具尸体被覆盖在纯白色的布下面，就那样一动不动的在那里——

威尔一把掀开白布，霍尔闭着眼的画面轰的一声在脑中炸开，他呆呆的盯着那个红发的吸血鬼，仔仔细细的盯着，徒劳的试图抓住他眨眼的瞬间…但是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他仍然那样的躺着，脸上没有一贯戏谑的笑，嘴角没有嚣张的弧度，眼中没有隐藏的温柔…长长的睫毛覆盖着他的眼睛，把所有的具有生命力的表象硬生生的盖住——盖住——

他像是一具仿造品…像是一具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尸体…僵硬，丑陋…

不再说话。

不再微笑。

没有拥抱。

“为什么你也离开！！”威尔仿佛受到极大委屈的孩童一样大吼着，紧紧的抓着霍尔胸前的白布，趴在他身前歇斯底里的哭泣，就像是无理取闹的小孩子，抓着白布用几乎搅烂的力道抓在手里不放，冰冷的眼泪慢慢浸湿身下的布料。

他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眼泪再也流不出来。静静的缩在霍尔的身边，他闭上眼睛，不断的在心里默念着阿德莱德的名字，心里酸痛难忍。

如果一个人生下来必定要经历磨难才能获得幸福…那么得到幸福之后，曾经的那些痛苦能够被完全的遗忘吗？

究竟要经历多少…才能算经过考验？

究竟…要过多久…他才可以不用害怕…不用畏惧…不用担心一睁眼，身边的人就消失不见呢？

阿德莱德，你的肉体陷入了沉睡…那么你的灵魂在哪里？

在看着我吗？

在守护我吗？

在…等待我…吗？

威尔胡乱的在霍尔身前拱了拱，擦去脸上残留的眼泪。他抬起头注视着霍尔平静的脸庞，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在这里待着…是安全的，对吗？”他小声说。

少年慢慢低下头，张开嘴，尖而细小的獠牙微微探出，然后在下一瞬嵌入霍尔青色的侧颈皮肤。

冰凉刺骨的血液带着隐约的腐臭味道流入咽喉，不断不断的下咽。他小心的握住霍尔的紧握的手，安静的忍耐着不新鲜的血液进入身体的不适。

敏感的手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手下皮肤的逐渐萎缩，干枯，血管渐渐的暴露出来，然后连血管也渐渐的干瘪…他清晰的感受到这具身体的衰败。

但是没关系。

阿德莱德是我的爱人，霍尔是我的挚友…我把你们放在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放在我内心最后的安宁之地——

如果我成功了，那么你们都必须回来…如果我失败了，那么，也只是多了一具棺材。

丽贝卡拼命的捂住嘴，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但是巨大的愧疚绝望无助已经打败了她…她怀抱着希望站起了一次，却无法再一次站起来了…

她不断不断的想起自己握着霍尔满是血的手，慌乱无措的看着他黯淡的眼睛，嘴里哭泣的喊着他的名字——

‘我爱你——霍尔——我爱你！！’

那只紧握不放的手慢慢的递到她的面前，仿佛用尽了力气。

‘帮我…交给他，好吗？’

这就是最后一句话。

丽贝卡痛苦矛盾的靠在冷藏室的外面，眼底闪烁着的不知是泪水还是怨恨。她快要承受不了内心的责问。

“晚安。”威尔抬起头，慢慢擦去嘴角的血液。他温柔的低头看着这个红发的吸血鬼，想起他曾经给予自己的一个温柔的吻。

“晚安。”他轻轻的在霍尔的额头留下一个亲吻。

那只一直戴在霍尔右耳的红宝石耳钉，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