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似也知道妻子不服气,笑瞧着她,耐心待她说话来顶。
少妇直望堤道,没在意丈夫的目光,突然轻拍手,“我想到了,北城门通往大王岭,这人既然从北城门进来,肯定遭遇了山贼。这回,你总不能反驳我了吧?”
忽而少妇又呼,“那人从马上摔下来了!不会死了吧?”
“死没死,要凑近了看才知。”男子牵起妻子的手往楼梯口走,真要依她下船之意。
少妇一声小小欢呼,原本跟着丈夫的步子很快迈开,到甲板上时,就变成她拉着丈夫走了。
旁若无人的夫妻俩,正好给节南开道。她灰袄灰影,无声跟在他们后面,穿过一堆堆围观的人群,一直走到落马人身前,也没引起任何注目。
男子俯身捉那人的手脉。少妇胆色不一般,急问如何。
节南只盯那支带钩的箭。
箭,新月雉羽尾,后段杨木,前段精铁,三角钻尖,角上造反钩,一旦入体,即便强行取出,也能钩下人的半两肉,由点钢箭改造而成。
节南不禁靠近,蹲下身,抬眼往太阳下看,见反钩上有一些极小的凸点,顿时敛眸。
少妇的夫君不但思维缜密,见识也挺广,说道,“这叫点钢钩箭,虽说打造起来比普通点钢箭繁琐,但杀伤力较强,各国军中用得普遍,江湖草寇的私藏量也不小。”
不,不是点钢钩箭,而是点钢蜂箭,节南再清楚不过。
“这人气息虽弱,但箭穿肩胛骨之下,未及心脉,或许还有得救。梅清,这里离济世堂最近,我去请大夫,你在这儿看着。”男子这般交待妻子,随即就跑出了人群。
丈夫不在,少妇却稳坐军中一般,指挥着围观的老百姓,“大家别挤过来,小心压到伤者,要是有谁能帮忙去报官的,那就谢谢了。”
她这么一说,立刻有人大声应着,还一下子跑出三四个,突然愿意多管闲事,报官去也。
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事做,少妇才发现蹲在伤者身侧的节南。
她性子本身好动,从小的喜好就跟一般女儿家不一样,女红不通,琴棋书画不通,诗词歌赋不通,独爱骑射蹴鞠,皆是男子喜好的技戏,所以很难在女儿家中找同好。最好的朋友就是青梅竹马的夫君,交往的也尽是夫君的友人。故而,对不惊不惧直勾勾瞧着伤者的节南,顿生莫名好感。
少妇学节南的姿势,蹲身朝阳也往箭头上瞧,但却瞧不出名堂,就问,“这位姑娘,你不怕血吗?”
节南重新立直,笑了笑,对她爽朗的性子也颇欣赏,“夫人不也不怕吗?”
“见多了自然不怕。”少妇也站直了。
节南正想说的确如此,侧身倒地的伤者突然抽搐起来。
少妇有点不知所措,但见节南压住那人的腿,她一下子也反应过来,用力拽捉那人的肩,不让那人翻过身去,免得碰到箭伤。适才隔着点距离,那人又昏迷了,她不觉得多可怕。这会儿却是面对面,让他一双血煞气的眼珠子瞪住,再看他张口就往外冒血水,溅了她一手。
少妇终究于心不忍,将眼瞥开,暗急夫君怎么还不回。
节南则认出那人是谁,由不得低呼出声,“冯三!”
上回她去春金楼,比刘云谦还叫嚣得凶狠的家伙。
冯三以前还是她哥哥们的跟班,仗着有些拳脚功夫,没少欺负过人,所以要说品性,也十足不是什么好东西。
节南自然看不上这人,只是他以这副气息奄奄的样子出现,没法子幸灾乐祸罢了。
毕竟,是同乡人。
冯三一听有人叫他的名,眼珠子咯咯咯转找着,最后停在节南脸上。
“……六……六……”他发不出全桑六娘三个字,眼白多,瞳孔缩,血泡无数。
节南见状,心一狠,左手暗输冯三一股真气,直运脑门心,借拍带点几个大穴。
少妇只看到节南拍伤者太用力,伸手想阻止,却不料让节南左手挥开,立刻觉得自己半条胳膊麻了。但她压根没往节南会武的方向想,就以为这姑娘力气大。
少妇对节南的好感一扫而空,“人都已经这样了,如何禁得起你这么拍法?”
节南没工夫解释,双手夹住冯三的太阳穴,再暗中运气,只在留住他最后一丝清明,冷声喝道,“说清楚!”
少妇气道,“你到底要干甚么?”
“想听遗言,夫人还请安静些。”节南头也不抬,长吐长吸,管对面的少妇脸色多难看,只是狠狠盯着双掌之间那张将死的面孔,“冯三,你坏事做得太多,好歹赎回罪,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冯三眼里的凶光弱了下去,一字一字吐出,“山贼占了凤来,快救……”
话说到这儿,头一歪,翘了。
“他娘的!”节南骂,冯三断气的刹那,就甩手站了起来,转身要走。
少妇一颤,跳起来拽住节南,“你把人害死了,不能走!”
看走眼了!自己怎么能对这种粗鲁女子攀交,竟然骂娘欸!
节南本要再挥开少妇,转念之间就收敛了气,冷然睨着她,“这位夫人别乱说话,他本来就必死无疑,要不是我……”
不能说冲穴聚命这样的事,她语气略顿,含糊过去,“……让他打起精神来,他一句话都说不全。”
她也想了,到底是嫁得好的娇妇,和自己不能成一路人。
“呃?”少妇有点糊涂,但很快又固执起来,紧拽着节南的袄子不放,“那可不一定!我夫君刚刚说他还有得救,怎么到你手上就成必死无疑了?”
“你夫君说得是或者还有得救,可是刚才那人的样子,你看着像能活的吗?”节南急着要找小柒,偏这少妇不依不饶,自己又不能较真,毕竟对方不懂医也不懂武。
少妇执拗,“我看着就是像能活的。你是大夫吗?你就算是大夫,也得等另一个大夫到——”凤眼倏地俏亮,“夫君!”
节南回头一看,果真,少妇的夫君和济世堂那位老大夫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