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小心，当然会小心，她筹划了那么久，为的就是这一天，绝对不能因为任何一个小小的失误而功亏一篑。一切都在按照她的原定计划顺利进行，她的目的达到了，她报复了那些她曾经自以为仇恨的家人，拿走了他们的钱，又败坏了家族的名誉，只是为何此时她的心会这样疼痛？整个鼻腔和胸腔都是酸酸的，酸得发疼，疼得钻心，她痛苦地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仍然觉得身边气流紧张，窒息，要命的窒息。

“要回去么？”美女司机轻声问她。

“不，一直往前开，去你的公寓。”她的手指抚过脖颈处，拨开垂在肩头的长发，露出雪白的鹄颈。她在倒车镜内审视自己的脸，眼睛肿肿的，没有了往日的神采，脸色发青，嘴唇苍白干燥，还挂着几滴血渍，像午夜的吸血鬼，可以吸走别人的灵魂与快乐，那是她刚刚离开时留下的印痕，她一直紧咬着下唇，生怕自己一时心软留下来，想不到自己会用这么大的力，下这么大的决心。她微微地偏过头去，发根处露出几块小小的斑点，她轻轻地抚摸着，重重地叹出一口气，又将头发拉下来，盖住那些斑点。

还有五个小时，她就会登上飞机离开香港，所有的爱恨情仇都会因了她的离开而消失，时间会冲淡一切，而这个世界上将会失去一个叫做潘傲霜的女孩子。

那天晚上她服下了两颗安眠药，她要自己睡觉，她要自己养足精神离开香港，她要自己给香港留下最后一个美丽的容颜，她要自己忘记这里的人和事，她要自己做个梦……梦中的人来来往往，没有一张面孔是熟悉的，没有一个人是她想要见到的，求不得，求不得。

她是在梦中被人叫醒的，睁开眼，看到那个古典美女关切的脸。

“傲霜，吃点早饭吧，这样才能有力气上飞机。”

“雅诗，谢谢你！”傲霜抓住她的手，由衷地说。

“朋友之间用说这种客气话么，没有你的话，三年前我就死了，我是不是应该向你说谢谢呢？”那个叫雅诗的女孩子轻轻扶住傲霜的手臂，拉她起床。

一滴鲜红的血滴下来，落在傲霜裸露的手臂上，雅诗赶紧拿出纸巾为她擦去了，又用剩余的纸巾堵住她出血的鼻孔，雅诗扶她进了洗手间。傲霜用冷水拍打脸部，一下又一下，又仰起头，直到那血止住，不再流了。

雅诗什么都没有问，眼中闪过一丝惶恐，怕傲霜看到，又赶紧用笑容掩盖。雅诗拿出粉底和腮红来，傲霜摇摇头说不用了。雅诗将镜子伸到傲霜对面，她看到镜中的自己，吓了一大跳。她的长发凌乱，像是疾风吹起的涡云，脸蛋肿起来了，苍白得厉害，眼底有淡淡的黑色，真像是病得不轻。

傲霜怔了一下说，雅诗，你帮我化妆吧，我这个样子，出去怕吓到别人。

雅诗给她的脸上盖了一薄层防护乳液，然后用粉扑均匀地扑盖，雅诗的眼圈和鼻头都是红红的，傲霜柔声说，“你别这样嘛！我没事儿，真的。”

雅诗抽了一下鼻子说，“你，什么时候才能替自己想一想？”她已经开始在傲霜的脸颊上扫着腮红，傲霜拿着镜子照了照，气色果然好了很多。她摇了摇雅诗的手臂，像撒娇一样，“从现在开始，我只替自己着想，好不好？”

雅诗苦笑了一下，去厨房准备早餐，傲霜望着她的背影发呆，这么优秀的女人，怕是只有他才配得的。

那天早晨，傲霜吃了两个三明治，她说，“真好吃，你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雅诗知道傲霜是怕自己担心，在强迫自己进食，她小小年纪，却这般懂事，真是难得。想到这里，雅诗心中越发酸楚，古往今来，是不是越优秀的人物，越不容易得到幸福？

她为傲霜选了一套奶白色的桑蚕丝套裙，轻软薄绡，更显得她娇柔甜美，配一款红色玳瑁太阳镜，年轻又时尚。在所有人沉浸在自责与痛苦中时，潘傲霜正和她最好的朋友赶往机场，古佰伦和唐采石做梦也想不到，那个曾经笑靥如花的女孩子，竟生生从他们的生命中抽离了。

直到登机前，傲霜一直没有回头，不能回头，不敢回头，五个月前她回到香港，满怀仇恨，现在她离开香港，心中全是愧疚和不舍。

别了香港，别了我最亲爱的人们，希望有一天你们能明白我的苦心，不，你们还是不要明白的好，在我还没有为你们留下更深刻记忆的时候，让我一个人离开，悄悄的离开，对彼此都是最小的伤害。

她的眼神空洞，好多人在她的心里走过，一个个面容清晰性格明朗，犹如就站在她面前一样。

“小姐，如果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我一定追你！”

“漂亮的小姐，介意和我这个老人家跳完这剩下的半支舞吗？”

“终于找到你了，想不到我们还很有缘份呢，我们有好多话想要和你说，比如‘你叫什么名字啦’、‘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们学校啦’……”

“我是仕颂文，法律系二年级学生。很高兴认识你。”

我是要你记住，今天是我的幸运日，而你……一定会终生难忘的。”

“请你，请你什么都不要讲，不要讨厌我，不要远离我，不要太早拒绝我，即使你现在不爱我，也不要说出来，爱情对我而言，可以是一个人的事。”

“古佰伦，如果现在我说‘我爱你’，你会不会笑话我？”

“我等这一天，已经好久了。”

“我想要娶你，很久以前就想要娶你，我知道现在说这些话太早，也太唐突，只是如果我不说，我怕会来不及。”

………………

不自觉地，她竟然呆了。

雅诗已经换好了登机牌，正朝着傲霜走过来，看到她一脸温柔的笑，知道她一定是想到了最美好的事情，不忍心打扰她的回忆，就静静地坐在她身边，望着她的脸。她真是美丽的女孩子，大眼含露，双唇微翕，丽质天成，堪称绝色，还带着仙气。难怪会有那么多人爱她，难怪她会有那么多精彩的故事，即使雅诗是个女人，也会深深地被她吸引。

“傲霜，还剩五分钟，咱们该登机了。”雅诗轻轻地说。

傲霜吸了一大口气，给了自己很大的勇气，稳步向安检处走去。

傲霜是最后登机的乘客，她向自己的座椅走去，看到靠近过道有一位老妇人正拿出一本书来，书的封面上赫然写着一段话，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傲霜的脚步有明显的迟滞，爱别离，求不得，她的眼眶轰地一热，眼泪再也止不住，簌簌地掉下来。雅诗发现了她的异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握紧了拳，聚集了全身的力量向前走，走向自己的座位。

她的座位是临窗的，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风景，在飞机起飞的那一瞬间，她再也忍不住，摘下眼镜，最后看了一眼香港。

与傲霜她们隔了一条过道的是一家三口，孩子大概五岁左右的样子，他一直看着傲霜，然后朗声问妈妈，“那个姐姐是不是不乖啊？妈妈你看，她一直哭一直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