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千人渡河,不论是如何军纪严明的队伍,总难免有些纷乱;吾诃子麾下人马成分驳杂、良莠不齐,速度就更慢了几分。
河岸边纷纷扰扰的景象,落在吾诃子眼中更增几分烦躁。正当这个时候,西面道路尽头隐约有人马疾驰而来,很快冲到渡口外围,却又驻足不前,似乎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惊,不一时便连声惊叫起来。河边等候过河的一干人马原本不甚在意,只当是派出去的斥候回来,可是等那几个晚来者一嚷起来,立时就被吸引了过去。一开始只是队伍末端三五人与之交谈,很快就扩展到几十人、上百人;一开始只是如常交谈,很快就变成连声惊叫。
吾诃子向左右厉声道:“去问问,怎么回事!”原本就因为撤兵、内奸等事而心情郁闷,偏偏又在渡河的要紧关头生乱,这个时候的吾诃子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
不等护卫离开,宪彝就已经赶了过来,远远就喊道:“主人,前面来的是各部败兵,是岑老虎,岑老虎来了。”
“胡说八道,我们离安夷城还有三百里地,岑老虎怎么会来这里?”吾诃子口中斥骂,心里却已然有了几分慌乱。
宪彝一路奔来,脚步都已经乱了;“主人恕罪,不是胡说,的确是岑老虎的兵马。斥候回报,西面沿路都是溃兵,漫山遍野,很快就要冲过来了。”
不用宪彝多做解释,吾诃子站在高处,说话的时候已然看到西面涌起的大股烟尘。漂浮在半空中的烟尘散乱不一,吾诃子一眼就能认出,来的绝不会是一支保有纪律的队伍。
“这里离安夷城还有三百里呢。”吾诃子失神地自言自语,望着远处漫天尘土仿佛已经呆了。不怪他惊惶失措,实在是眼前景象太过匪夷所思;昨日接到的消息还称岑於菟越过安夷攻打湟水上游,算来相距允吾不下四百里,怎么突然就杀到跟前了?
宪彝大急道:“主人,不可犹豫,赶快过河要紧。”
随着败兵陆续涌来,渡口已经乱作一团;原本还算有序的过河队伍被溃兵一冲,已显散乱之势。这种时候,除非孙、吴再世,否则任谁都无法重整旗鼓,更不用说整军迎战了。更兼岑於菟来得诡异,敌情不明,宪彝能想到的最好对策就是让吾诃子立即过河,只要过了湟水,再毁掉浮桥,大军就得以保障安全,回过头再对付那头老虎也来得及。
吾诃子到底也是经历过无数战阵,只是一时慌乱,立刻就回过神来,厉声下令:“命令前军加快过河,我自率亲军殿后。传令全军,不要理会各部溃兵,结阵守备渡口,溃兵有靠近渡口者,格杀勿论。”
吾诃子军令明决;此刻乱象丛生,不是迎战的时候,阻遏溃兵抢渡湟水是第一要事,至于吾诃子亲自殿后也是良吾部落的惯例,只因为吾诃子信不过武威诸部人马,唯恐殿后时出问题连累前军。但是很反常地,宪彝却突然生出几分迟疑之色。
“还愣着干什么?”见宪彝迟疑不去,吾诃子大怒。
宪彝急忙道:“主人,你当真要亲自殿后?你忘了,军中还有内奸,万一有人过河之后趁机弄鬼……”
吾诃子悚然一惊,背后冷汗顷刻间就下来了。是啊,怎么忘了还有一个藏而不漏的内鬼!内鬼能够知晓大军机密消息,地位必然不低,或许就是某一部落首领,只需一二百人,放一把火就足够毁掉浮桥了。眼下,浮桥是大军唯一生路,万一浮桥被毁,留在南岸的殿后兵马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想及危处,吾诃子不免再生惶惑,一时沉默下来。宪彝暗自焦急,也只能静静等待自家主人作出决断。
能够统领元气大伤的良吾部落飞速壮大,连老边都感叹于吾诃子的才华。但是熟悉吾诃子的人大多都知道,要说权谋诡计、心机手腕,吾诃子样样不缺,但是在用兵一途,相对就弱了几分——这一点连吾诃子自己都心知肚明。
或许面对寻常对手时,他可以游刃有余,亦或者掌控战事主动权时他能够从容设计,一如当初他伏击韩遂便可大获全功。可是今日面对突如其来的险境,却让他手忙脚乱,不知计将安出。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岑於菟一出手就让吾诃子陷入两难困境。
吾诃子长久的沉默、犹豫让宪彝着急起来;战场上瞬息万变,岂是犹豫得的?涌来的溃兵虽然被阻挡在渡口之外,却变成一个随时会爆发的危机,虽然后续逃来的溃兵逐渐减少,但是那也正说明尾随而来的岑老虎大军正离他们越来越近。眼下溃兵们暂时的迟疑一旦遭遇追击而至的虎家军,随时会演变成无法控制的恐慌。
宪彝虽然着急,但是帮助吾诃子下决心的却不是他,而是岑风。虎形战旗比宪彝预想的来得更快,仿佛从天而降,又仿佛自地里而生,就那样出乎所有人预料地突然就出现在视线之内,高高矗立在吾诃子对面的山头上,迎风招展。乌黑的颜色刺痛了吾诃子的双目,也引来渡口河滩上连片的惊呼。
“烧掉浮桥,列阵迎战。”吾诃子紧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地说道,“驱赶所有溃兵,把他们往允吾方向赶过去。”
听到“烧桥”二字,宪彝有了一瞬时的惊愕,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不再多言,应诺而去。既然虎形旗已经到了,说明岑风已经赶到了这里,那么眼前所要面对,至少也是虎家军麾下的数千本部——这种情况下渡河无疑是找死。所以,立即掉头迎战就成了唯一的办法。即便有重重困难,但只要击破岑风所部,往西去就一路畅通无阻,路途反而还好走一些。再者,岑风急急赶来,先是驱驰数百里,又伏击先行西撤的湟水部落,眼下已成疲兵,良吾部一方兵力又占上风,其实胜算也不小。
宪彝带着充分的信心匆匆离去,吾诃子的目光却始终不离远处的虎形战旗,他的心里也不像宪彝想象的那么轻松。对于岑风,吾诃子有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忌惮之意,这是他亲眼见过榆中那场短暂的混战之后而生的,始终萦绕心头,挥之不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