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闻远舟就带了做好的引路鸟,领着轻甲兵回了军营。
药庐只余我们四人,霎时间清净了很多。
闻远舟没走多久,我与于阮正在院中辗磨给冷言治伤的草药。
我与于阮对面坐着,只见她娴熟地将晒干的草药抓到药碾中,信手滚了,那草药乖顺地便化为细渣,被她倒进药袋里。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好不优美。
而我这边却是全然不同的景象,那药草就跟同我作对似的,有时放多了,药草就往外掉,放少了,又老碾不着。
一来二去,我渐渐有些烦躁,重重叹了一口气。
于阮看了我一眼,笑道:“碾药虽不是什么细活儿,却要有耐心才行。我看你做那些木鸟的工夫,可比这精细多了。”
我耷拉着脑袋,叹道:“隔行如隔山啊...”
于阮轻笑了一声,微微摇头。
片刻,她忽然停手,抬眼问道:“阿数姑娘,你与冷公子...是如何相识的?”
我愣了愣。
她问起这个,是出于好奇,还是...对冷言是生了什么情愫?
我止住了就要延伸开的心思,回道:“那是一两年前了,因缘际会下,我与他同在一个小院里待了半年。是他教我武功,护我周全。那时,我们便订了终身。”
于阮点了点头。
“看得出来,你们情意深重,想来是天定的良缘。”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有掩饰不住的落寞。她却不知,冷言天定的良人并不是我,而是她。
想到这层,我却不知该作何反应了。犹豫了片刻,我才道:“于姑娘,你蕙质兰心,日后不知是谁有福气,能与你修成眷属。”
于阮轻笑,面上有些薄红。
“我便罢了。我孤身惯了,本不曾奢望这些。”
正说着,院外却突然传来一阵不重的拍门声。
于阮抬头道:“是义兄去而复返了吗?”
听着拍门的力度,却是不像。我摇了摇头,与她一同起身,去开了门。
夜色中,只见一个瘦弱的女子站在门口。门框上挂着的灯笼透出幽光,照出了她的容貌。
那人稚嫩的脸上透着疲意,还有兴奋的光芒。
“如意!”
我惊呼着,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也用力将我抓住了,欣喜地打量着我。
“你...你...你居然也在这儿…”,只听她结结巴巴地念叨着。
我向她身后扫视了一圈,却不见软竹和阿殷的踪迹。可见,她是孤身一人,不知如何寻到了这里。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我愣愣地盯着她,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如意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忽然泪意婆娑。
“张数,可算又见面了……”
我皱了眉,骤然疑惑:“你唤我什么?”
如意一把抹了自己眼眶下的湿润,忽然转了畅快的笑颜。
“是我呀。”
她忽然压低了声音,向我狡黠地抬了抬眉毛。
“你家熊猫大大。”
“!!!”
我顿时五雷轰顶,直直地盯着她,跟见了鬼一样。
熊猫顶着如意那张纯良的脸,娴熟地将我和不明就里的于阮拉近了院子,将院门关上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
“太好了,我要找的人都在这里了。”
说着,她瞧了瞧我的神情,笑道:“怎么,你不想见到我?”
我摇了摇头,这才回过神来,朝于阮尴尬地笑了笑,将如意拉到了一边。
“你...”,我顿了顿,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你啥时候过来的?”
熊猫道:“早就来了,你还将我从镇南王府救出来的不是?”
“哈?”,我满头黑线,“那时候你不是...”
那时候如意失了忆,不认得我了。莫不是...她穿过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故障,所以暂时失去了记忆?
只听熊猫道:“那天你把我交给那两个小丫环的时候,我已经迷迷糊糊记起了一点事,又没完全恢复,所以由着她们把我带走了。那之后,我恢复了记忆回去找你,结果你已经离开了京城。”
不曾想,我竟阴差阳错地将熊猫救回了凤梧宫,浑浑噩噩地一起住了一个多月。还好我将他从镇南王府救了出来,不然...
“你又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我问。
“你傻呀”,熊猫道:“这个世界是我构建的,我自然知道我的女主住哪里。”
我眯着眼睛斜着她,“是吗?那你怎么连冷言是玄旗营都不知道?”
“害”,她摆了摆手,“这都怪我构思这本书的时候挑的是女主视角,所以光忙着替女主想身世背景去了嘛。”
说着,她忽然偷瞄了一旁的于阮几眼,低声道:“她...就是我的女主?”
我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谁知熊猫翻脸无情,立即甩开我的手,扑向了于阮那边。
“于姑娘”,她的声音甜得发腻,“可算找到你了~”
于阮被她突然的亲昵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却又被熊猫粘了上去。
“你...”,于阮少见地结巴了一下,清了清喉咙,继续道:“你是?”
“我啊”,熊猫忽然神采奕奕,“我是你的...追随者。”
我暗道,还好她没说自己是她亲妈。
只听熊猫又道:“我在外面听了好多你的故事,我特别特别地崇拜你,于是就来这里找你了。”
“可是”,于阮看了我一眼,疑惑地道:“你如何知道我的住处?还有,你似乎与阿数姑娘比较相熟?”
“害”,熊猫道:“你救治过的人那么多,随便问问就知道这药庐在哪里了。至于张数嘛,她以前救过我一命。不过这都不要紧,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于阮尴尬地看向我,见我只是无奈地叹气,没有阻止的意思,才稍稍放下了戒备。
她将熊猫的爪子从手臂上扶下去,退了一步,彬彬有礼地开口:“既然是阿数姑娘的朋友,又找来了这里,我自然欢迎。”
熊猫脸都要挤出褶子了,喜道:“我就知道,你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于阮听了这没来由的吹捧,先是一愣,不由又抿嘴笑了。
而我看着熊猫这副厚此薄彼的样子,默默翻了个白眼。一转身,正巧看见冷言正从内院出来。
他本在床上休养,方才应当是听到了动静,才起了身,此刻衣衫只是松散地披在身上。这副样子,配上垂顺的墨发和怔忪的神态,尤其叫人心动。
冷言在我面前停下,看了看熊猫,却没有说话。
熊猫将目光投向这边,眸中精亮。
我忽然惊敏,心道,若是熊猫敢像对于阮一样对冷言动手动脚,我就当场卸了她的胳膊。
不过这妮子倒是有眼力见,只是弃了于阮,小心翼翼地来到这边。
“你...你是冷言吧?”她勉强控制住笑容,眼中却尽是兴奋。
冷言眯起眼睛,露出一丝寒眸。
“啊哈哈...”,熊猫似乎被他的神色吓到了。她看了我一眼,尴尬地笑道,“张数跟我提过你,果然百闻名不如一见哈。”
冷言看了看我,又默默去打量熊猫。
我憋了笑,向冷言道:“这是如意,是我先前的侍女。”
熊猫看了我一眼,扬了扬眉,又看向冷言,展开一个笑脸。
冷言没有再说话,熊猫却不肯移开眼。我只得向她道:“别在这儿站着了。你跟我进屋子说会儿话,让于姑娘和冷言先回去休息吧。”
熊猫点了点头,不舍地看了于阮和冷言一眼,跟我回了屋子。
我将熊猫拉到床头,与她并排坐着。
“你到这里来,是为了投奔于阮?”
熊猫道:“对啊,我穿到这里,孤苦无倚,当然要来投奔她了。我知道她一定会接受我的。她那么善良、那么乐于助人、那么...”
“得得得”,我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知道你女儿好,哪儿都好。”
熊猫撇了我一眼,道:“本来就是嘛。原本我给她配了个冷言,结果被你给截胡了。现在她孤孤单单的,不得要人陪呀。”
我白了她一眼,“怎么着,你还要跟我秋后算帐啊?”
“那倒不是,冷言跟你在一起也挺好的,有你陪他,他也不用再黑化了。”
“还不都是你这个罪魁祸首搞的”,我用力敲了她的头,“谁叫把冷言和风亭晚都设定成这样?你要是写个轻松小甜文,我们哪能摊上这些麻烦?”
熊猫揉着头,嘟囔道:“我写小甜文,你还看得到吗?你不是专挑这种高能...”
没待她说完,我又在她头上捶了一记。
“张数!”,熊猫护着头低吼道,“你别仗着自己的武力欺负我!”
我收了手,抱在了胸前。
“现在你们看起来也挺好的嘛”,熊猫揉了揉头,嘟囔道,“这不是都要一起归隐山林了嘛。”
“最好是能归隐!”我道:“现在你的另一个男主刚回了战场,正做着待宰羔羊呢!”
“啊?”,熊猫想了想,“你是说闻远舟?谁要宰他?”
“风亭钧”,我道,“闻远舟为了救我们,受到了他的忌惮。”
“我上一部的男主...救了我下一部的男主”,熊猫嘟囔着,眼睛里放出幽光,“这俩人要是能撞出什么火花,那才叫带感呢。”
我怒从中起,又抬手欲打。
“欸,住手!”熊猫向后缩了缩身子,“说好了不侍强凌弱的啊。”
我摇了牙,恨恨地放下了手。
熊猫顺势将我的手接过,挽在了怀中。
“哎...话说回来,我现在算是体会到穿越之路有多艰辛了。无亲无友,无依无靠的。我靠着四夫人留给我的银子,足足走了一个多月才找到这里。这路上又是乱民、又是劫匪的。每遇到一个,我就越发懊恼,当初我要是写了个太平治世该多好啊。”
“你遇到流寇劫匪了?他们没伤你吧?”
熊猫疲惫地点了点头。
“我做了个假包袱背着,把真钱都贴身藏了。那些劫匪笨,容易忽悠得很。有一次我故事编得太凄惨,人家还给了我几个钱呢。”
我不由失笑。编故事是熊猫的强项,倒在这里发挥出来了。
“现在好了”,熊猫长吁了一口气,“找着家了。”
我看着熊猫,见她的面上尽是疲色,眼光已经有些涣散。
我正欲劝她躺下休息,只听她又道:“诶,你会告诉冷言我的身份吗?”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
“为什么啊?”
熊猫伏在床边,声音慵懒,还透着些许委屈。
“不为什么,你也不许说。”我固执地道。
熊猫拗了拗下巴,有些不解。
过了半晌,熊猫忽然坐了起来。
“哦~”,她忽然来了精神,“你是不是怕我压了你的辈份?”
我瞪了她一眼,没有搭理她。
还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