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跟前,马有成瓮声瓮气地说:“你们两个老家伙,可不能骂我没良心,实在是没法子,村子里实在腾不出别的房子了。”
老太太接话应道:“有成大兄弟,俺感激还来不及呢?咋会骂你,那不成狼心狗肺了吗?”
王金堂跟着附和:“这就知足了……知足了……”
马有成掏出香烟,抽一支递给王金堂,自己叼一支在嘴上,点燃了,大口大口吸起来。
吸几口,絮絮叨叨说起来:“那个地方是盛过骨灰盒子,可闹鬼的事儿纯属扯淡,的确是有人听见过动静,可那是活人弄出来的。”
听马有成这么一说,老太太心里又开始打哆嗦。
自打王香草让他们去住那个“鬼屋”后,她眼前就是飘忽着那些灰不溜秋的盒子。
尤其是盒子上面贴着的那些照片,好像一下子活了过来,不是对她笑,就是朝她哭。
闹得她心里头凉飕飕的。
“嫂子,都这把年纪了,用不着再怕那些玩意儿。有这么个地方落落脚就不错了,也亏你们赶得巧,要是再晚回些日子,怕是连这么个地方也没了。说到底,也算你们有福气,生了王香草这么个好闺女,要不是她跑前跑后的,你们老两口怕是就打发了!”
马有成把夹在胳膊肘下的包裹递给了老太太,说:“你们也用不着跟我客气,我是一村之长,总不该看着管吧?这不,不光我,连娘们儿都为你们操心,给你们找了些床单啥的,凑合着用吧。”
说完,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把钥匙,递给了王金堂。
老太太接过包裹,抽抽嗒嗒哭了起来。
“村长对咱这么好,你还有啥好哭的?”王金堂瞪着老伴吼了一嗓子,自己的鼻子也泛起酸来。
“好了,就这样吧,你们赶紧去看看房子吧,我就不在这儿陪你们了,一会儿还要去镇上开会呢。”马有成说完迈步离开了。
王金堂捡起地上的包裹,拎在手上,朝前走去。
老太太撩起衣襟擦净了脸上的泪,紧脚跟上。
到了“鬼屋”,王金堂的手竟然抖个不停,连钥匙插不到锁眼里去了。
等进了门,这才坦然起来。
这不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房子嘛,砖块垒墙,水泥嵌缝,墙面用白石灰刷得溜光。
这样的地方能藏鬼?
简直是荒唐!
屋子里靠墙角的地方有一盘土炕,炕面平平整整,上面还铺了一张草席子,看上去半新不旧的,很干净。
老太太一开始有点儿怕,试探着坐在炕沿上,东瞅瞅、西望望,没一会儿工夫也就踏实了。
她站起来,弯腰拿起了那灰布兜,从里面拿出了一沓纸钱,码放在房子中间,划燃火柴,烧了起来。
正烧着,听见外面响起了摩托声。
老太太走出去,一看是本家侄子王香果。
王香果停稳摩托车,骂咧咧说道:“他姥姥个棒槌的!那边出岔子了。”
“咋了?出啥岔子了?”
“东西刚装到车上,就被十几个人围住了,死活不让走。”
“咋回事儿?”王金堂从屋里面走了出来。
王香果就把去潘家庄拉东西的过程说了一遍——
他们进村后,把东西装到了车上,然后就去了新房。
把东西归拢好,已经装得差不多了,呼啦啦涌来了很多人,一个个凶得就像鬼,有人手里还拿着棍棒。
那些人直接把车围住了,说东西是他们的,非让卸下了不可。
王香草讲了很多好话,说爹妈挣了一辈子的家当都在这儿,还是让他们带走吧,可人家就是不答应。
人群中有一个中年男人,不光不讲理,还破口大骂,说那个屋子本来就是姓潘的,你们凭什么拉走?
王香草一口一个表哥叫着,好说歹说都没用。
王香草就动起了感情,说东西都是我弟弟置办的,这会儿他人没了,尸骨已经埋到了桃林峪,家当理应跟着人回去。
那个人一点都不讲道理,嚷嚷道:他去哪儿我们不管,东西在潘家庄,那就是我们姓潘的,你们休想拿回去。
王香草见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就打发王香果回来报信了,说让你们不要担心,她已经给派出所打电话了。
就在王香果走后不久,派出所长李中槐就带领两名警察赶到了潘家庄。
还没怎么着,几十号人就各自逃窜了,唯独那个凶巴巴的中年人站在那儿,一动没动。
李中槐走过去,掂了掂手上的铐子,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潘玉莲的堂哥。”
“想造反呀?”
“谁造反了?我们潘家的东西,谁也不能拿走。”潘玉莲的堂哥看上去有点心虚,嘴上却依然强硬。
“你有什么权利说是你们潘家的?简直是胡搅蛮缠!”
“东西在潘家庄,那就是我们姓潘的。”
“这家户主姓王,那就是王家的!”
“你咋就向着他们呢?”
“因为你们寻衅滋事,不讲道理,我就得管!”
“谁寻衅滋事?”
“那你这是干啥?”
“保卫自家财产呀!”潘玉莲堂兄慌怯起来,嘴唇也开始哆哆嗦嗦。
“你家财产?你是谁?是这家男人吗?”
“她家男人死……死了……”
“那你是这家的儿子了?”
“谁他们家儿子了?我姓潘。”
“既然你不是这家男人,又不是这家儿子,你凭什么抢财产?你抢着个数了吗?”
“我……我是潘玉莲的堂……堂哥。”
“报上你的名字来!”
“潘玉龙。”
“潘玉龙,你懂不懂法呀?堂哥有继承权吗?”
“可俺妹妹还在呀?”
“我实话告诉你,潘玉莲马上就成鬼了!她犯下的是死罪,就算判不了死刑,那也得无期,她要这些还有啥用?。”
“可……可……”
“可啥可?”老朱朝着后面挥了挥手,大声吩咐道,“拷了!”
话音落地,五尺汉子匍然跪地,苦苦求饶:“别……别,这不抢了……不抢了……”
躲在远处的几个人早就耗不住了,纷纷逃窜。
“站住,都给我站住!”李中槐大声喝道。
几个人比兔子跑得都快,眨眼没了人影。
李中槐问他:“你知罪吗?”
“嗯,我知罪……知罪。”
“那好,我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好……好,我愿意。”刚才还硬梆梆的汉子,瞬间成了一团软面。
“你先把事情说清楚了,免得以后不认账。”
“要我说啥呢?”
“你说,这些财产是谁的?”
“是……是他们的。”
“谁的?”
潘玉龙抬头望着王香草,应承道:“是……是他们的。”
“她是谁?”
“是……是王香先的姐姐。”
“除了财产,那这屋子呢?”
“也是他们的。”
李中槐大声宣布:“潘玉龙已经承认了,这处房子,以及房子内的所有家产都是桃林峪王香草家的,与这边的所有人家毫无关系,要是以后再耍赖纠缠,那就是知法犯法,决不饶恕!”
站在远处的人一阵交头接耳,面面相觑。
“潘玉龙,你给我听好了,记住了,以后多学点法律知识,别再干些糊涂事,谅你这次是初犯,饶你一回!”
“谢谢……谢谢警官。”
“起来吧,别跪在那儿丢人现眼了!”
潘玉龙战战兢兢爬起来,灰溜溜地往外走。
“站住!谁让你走了?”李中槐大声喝道。
潘玉龙站定了,直愣愣望着李中槐。
李中槐往前一步,说:“你无理取闹,就这样走了?”
“俺……俺不闹了还不行吗?”
“你想得美,你知道这事儿按程序会是啥结果吗?”
“啥结果?”
“最轻的量刑也是拘留半个月,罚款一万元,你觉得怎么样?”
潘玉龙脸色煞白,瞪大眼睛,瞠目结舌。
“说话呀,你不是挺能说的吗?”
“不是……不是,我错了,真的错了,再也不敢了。”
“好吧,看你认罪态度不错,就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但并不等于放纵了你,案底还给你留着呢。”
“我知道……我知道……”潘玉龙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好,算你还算识时务。这样吧,既然你已经来了,干脆把坏事变成好事吧,你招呼一下刚才起哄的那些人,立马过来。”
“干嘛?”
李中槐指了指着王香草,说:“毕竟你们两家是亲戚,不管怎样,情分还是有的,亲戚来搬家,你们总不该看着不管吧?”
“哦,我懂了……我懂了。”潘玉龙点头应着,对着站在远处的人喊,“来……来,都来搭把手,帮他们把东西抬上车。”
十几号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七手八脚地抬起了东西。
李中槐弄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来,冲着王香草大声喊道:“桃林峪的那些人,你们好好看着点,如果再有闹事者,立马向我报告!”
王香草表情复杂地望着李中槐点点头,泪水模糊了双眼。
李中槐又朝着潘家人震慑了几句,然后大手一挥,命令道:“收队!”
几个人上了警车,拉响警笛,慢悠悠驶出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