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话说到这里,时间已经不早了。
本来在原本的计划中,安然他们只是想过来看看而已,也许打个招呼,说几句话,也许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看。就这,还是安然和三个吃货一力撺掇的,要按着安国庆的性格是肯定不会来的。
却没想到大家谈得意外的投机,差不多的年纪,有共同的回忆,和共同的兴趣,说起话来,自然也就亲近了许多。
可以说是不知不觉就聊了许多,然后聊着聊着,也就聊过了时间。
也是该到了告别的时候。
安大摄影师终于把她的小笔记本和笔收了起来,又把她的相机举了起来,提议大家来个合影留念,尤其是老爸这个戏迷应该和两位演员来一张。
这个提议得到了在场众人的一致欢迎。
一个乐手说,这个是必须的,老哥可是老李和大华他们的第一个探班的戏迷啊。
老李和大华则笑道,可能也是唯一的一个啊,然后又和安然商量,大侄女,商量个事呗,将来你这照片洗出来,能不能给咱们俩夫妻也来一张啊?咱们俩唱了一辈子,也算是留个纪念。
其实,就是他不说这话,以安然的脾气也是要向他们要通讯地址的。一听这话,更是多了几分心酸。她也学着那位乐手的话说,那是必须的啊,不只你们俩,各位叔叔大爷们都得有一张——这话是对着那些乐手说的。
头一张,当然是要给安国庆和两位演员照。
但在安然动手之前,两位演员却不约而同的出声请她等一等。
其余人等都有些不解的看向他们,不知道他们还要等什么。
“刚才在台上又蹦又跳的,有点脱妆了,麻烦大侄女等等,让我们补补妆,完事把行头再捣饬上。难得大哥看得起咱,咱就更不能随随便便,邋邋遢遢也不成个样儿,这德性也太对不起观众了。”老李一语双关的笑道。
其实安然很想说,这样就很好,根本看不出脱妆,至少她就没看出来,这么个破地儿,连张镜子也是拿胶布粘的,怎么补。可是老李和大华两人布满油彩和浓妆的脸上那忽然认真郑重起来的神气让她将那些“将就,对付”之类的话都吞了下来,虽然她的本意是出于好心,但她觉得如果她真的将那些“好心”的话说出来,对此时如此郑重认真的两位演员来说,是一种极大的不尊重。
大家就这样密密的站在一起,给两位演员腾出移动和坐下的空间,他们从自己包里翻出行头,翻化妆包,又特意找了块手绢,又将那面破镜子呵了哈气擦了擦——其实,那镜子倒是挺干净,安然想,也许是他们在上台之前和中场休息的时候,还用它补过妆的。
刚刚还与他们有说有笑的两位演员轮流坐到镜子前面的时候,安然觉得他们脸上的神情或是什么,都有一些微妙的不同,不仅仅只是郑重,也不仅仅只是认真,比那些都更多了一些,也许那大概应该称之为精气神之类的东西,或者也可以说是进入了表演状态?
其实在舞台上,这种状态对于观众来说还看不大出来,因为戏幕一拉开,他们看到的就是演员的这种状态。随着演员的表演,剧情的进展,演员与角色早就在观众们的心里合而为一,当你看进去,全心全意的沉浸在剧情之中之后,你甚至会忘记演员的美丑。
这大概也是很多时候,一些长得不那么漂亮,但演技不错的演员也会有大把的粉丝的缘故。就像是那句话所说的,“人是因为可爱而美丽,而不是因为美丽而可爱”。
安然他们在一开始看观的时候,赵小胖还在那里特不满的嘀咕着什么,“我操,也真难为这个张生了,这么老肥的崔莺莺,别说是她爹是个相爷,还他妈、的死了,就是他爹是皇帝,我他妈也下不去嘴啊!”
安然听得喷笑,忽然就想起某相声演员那个关于“秦湘莲和陈世美”的段子来,哪怕她是站在女性的角度,心里也多少觉得这位女演员的形象确实是有点那个。
但看着看着,她被老爸的讲述和两位演员的表演所吸引,渐渐的,在她的眼里,这位叫做大华的女演员的扮相就不再重要,甚至显得可爱起来。
就如同此时眼前的大华,尤其是与她谈过话之后,更进一步的了解她之后,看到此刻坐在镜前,用粗粗的手指灵巧而细致涂着口红的她,在安然的眼中,这个人到中年,堪称肥胖的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对着一张破镜的女人竟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美,让她完全无法移开视线,又忍不住在不知不觉间对着她举起自己的相机,不住的变换着角度,渴望将这种美捕捉,让它们长久的保存,停留下来。
安然记得以前曾经在网上看到一个摄影师的博主说过,其实每个人都是美的,只是有些人的美公开的,大众的,可以让你随时随地的领略得到。但有些人的却是隐藏的,需要在特意时间,特意场合才能发现,怎样发现这种美,将让他们表现出来,拍摄出来,让更多的人可以看到,是我一生都在追求的目标。
如果泛泛的听着这些话,似乎有些装叉,也有些过于文艺。但如果配合着那位摄影师的照片再看的话就会发现,他说得一点都没有错。
那些在乡间茶馆间悠然谈笑,满脸皱纹的老者隐在蒙蒙水气和烟雾里的回眸一笑,并不比那些青春靓丽的女美星失色,反而更有一种让人一看再看的吸引力,并在看过之后,再也难以忘怀。
还有些在城市夜幕之中,满脸疲惫的都市白领,身后是阑珊的灯火,身边是拥挤的,行色匆匆的人群,照片中间已过而立的女子发丝微乱,妆容半脱,身上的白色衬衫和灰色长裙也因着行走和拥挤的缘故,而带着些许的折皱,她一手还抱着一大摞卷宗,似乎是要带着这些资料晚上挑灯再战,一手抬起,微侧了脸去掠鬓边的发丝,这一刻这个女人显得既坚强又柔美,既疲倦又富于生气,矛盾而迷人。
……
一如此时安然镜头中的大华,寒冷的冬夜,狭小的后台,昏暗的灯光,破碎镜子,也许还有同样破碎的年少时的梦想,这个对镜补妆的女人身上,有一种仪式一样的,沧凉却又富于力量的美感。
安然觉得自己按着快门的手简直就是停不下来,有如吃了某种口香糖。
江杰云却忍不住好笑又无奈的叹了口气,挺胸收腹的努力为他家四处乱窜,发作抽疯的兔子小姐腾出一丝丝余地来,这位小姐已经是第二次险些踩出他的脚了。他们家安小然同学平时就有些呆气,一抽起疯来犹甚,就比如这会儿吧,他敢用他今晚的宵夜打赌,这丫头此时此刻就只记得要拍照,要怎么拍得更好,更多,更尽兴,完全忘了她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是如此的窄小,也真难为她,到现在还真没踩着一个人——当然,这也与他们这些亲友都了解她,几个乐手看她一脸专注,还神神叨叨的挺有专业范儿的德性,也有点不知道这丫头是要干嘛,不由自主的就有点那么不敢打扰她,不断的配合着给她腾出地儿来,让她来来回回,上上下下的折腾。
虽说安然知道自个儿的拍摄的水平不咋着,很多时候,意识到了,但技巧和水平却无论如何都天差地别的跟不上去,但在拍照的时候,她还有一种近乎于艺术家的投入和兴奋感。换句话说,这位小姐的不具备艺术家的水平,但人家有艺术家的神经……啊,不是,说错了,是有艺术家的精神。
反正吧,别管最后这照片拍出来效果如何,也别管这些照片拍出是否能感动到别人,反正人家安兔子小姐在拍着这些照片的时候,是否把自己兴奋够呛,也感动够呛。别人将来看着照片的时候,是否有美的享受,其实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拍摄这些照片的安兔子小姐自己享受着了。
两位演员都是老江湖老演员了,补妆,整理行头这类事对他们来说是早已做惯了的,虽然在安然他们看来,这个小小的后台条件是如此的艰苦,但对于这些长年风里来,雨里去跑江湖的底层演员来说,比这更艰苦的环境他们都遇到了很多,什么灯光不够亮,镜子是破的,气温太低等等都不是什么问题,虽然因为要拍照,这妆补得比较细,但也不过是一会儿的事。
待他们准备好了,从那些破镜子前离开时,他们身上那种似乎有些不太一样的气质好象又切换到了日常状态,朝安然他们不好意思的一笑,久等了久等了,大侄女,咱们可都听你的指挥啊,你说咱怎么照?
屁大点的地方,还能怎么照呢?
为了不影响到拍摄效果,除了被拍照的人,其余人等都被清理到安大摄影师的屁股后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