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再一次静了下来。
然后,两人又一次同时轻轻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低缓,她的轻柔,像是一串缠绕在一起的音符,轻盈地在彼此的耳畔跃动回旋。
“傻瓜安小然!”他的轻骂裹着笑。
“笨蛋江小云。”她也不甘势弱,笑眯眯的骂回去。
这笑骂就像是刚出锅的拔丝苹果,有着明亮诱人的色泽,焦脆甜蜜的外在,绵软酸甜的内在,一个字一个字之间,还有着千丝万缕的,绵而不绝的细丝,金灿灿的,就像那潜藏在字句之间含而不露的情意。
“真的,如果不方便说的话,就不用说。”笑过之后,安然正色的认真说道,然后犹豫了一下,牙齿轻轻地咬了两下嘴唇,最后到底还是低声说出了那一声叹息之后的想法,“但……别用含混的答案来安慰我。你那样说,我会觉得更担心,更不安。如果你有些事,你不想说,或是不方便说,你直接告诉我就可以,我就不会再追问,更不会不高兴。但是,别像刚才那样……好吗?”
“好!”江杰云回答得认真干脆,几乎称得上铿锵有力。
其实,说这话时,他倒有点无奈,本想语气态度都更严肃正经一些的,好以此向安小然同志表明,本人把党组织的这一番关怀和教导都深深地记在了心间,印在脑里,保正照办,绝不含糊。
可是,从她这番轻声细语的话说出来开始,他的嘴角就一直不停地往上裂,往上裂,就像突然间有了自主意识似的,拽都拽不回来,尤其是安然最后那一句低柔婉转又恳切诚挚的“好吗?”,就像……对,就像是一片小小茸茸的白色羽毛,轻轻的搔在了他的心头最柔软敏感处,带来一片过电一般的酥麻感,那感觉太好,好到直接让他笑成了傻B。
真他、妈丢人!
江杰云抚着自己高高翘的,都笑到有点发酸的嘴角想,继而扬眉,可是也真他、妈高兴!
他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刚才听到她再正常没有的回答后感到不舒服的原因。她的回答本身没有问题,有问题的依旧是他的心态。当她守着朋友间微妙的距离,放弃询问的时候,让他忽然感觉彼此的关系一下子就被拉远了,那种自私而古怪的念头刹那间便从心底跳了出来。
他不喜欢这样,他希望她可以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江杰云却不知道,安然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心里是迟疑而迷惑的,她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没完没了的问个不停。
就像她之前想的那样,太多的关心和思念有时是一种负担,对人对己都不好。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应该给别人留下一点空间和余地。
更何况,他不说并不是不信任,只是有其他的考虑和想法,现在不方便说出来而已,更深的追问只会让他为难,这样不对。
可……她就是忍不住。
好象刚才的那些话放在心里很久了,她却一直忽略了,只是任其一点点的堆积着。现在遇到了这样的一个触发机会,它们便一下子爆发了,几乎有些不受控制,带着一点不管不顾的执拗,非得要说出来不可,哪怕江杰云会因此而不高兴,哪怕自己事后会感到后悔和尴尬。
挺……奇怪的感觉。
不过,幸好!
安然浅浅地吁了一口气,嘴角轻轻的弯起来,幸好,他并不生气,好象……还满高兴的,真好!
“安然。”江杰云的语气忽的正经了起来,近乎严肃,“我们来个约定怎么样?”
“什么?”安然有些莫名,因他的态度也正起了脸色,在电话前站直身体,“你说。”
“从今以后,我保证,所有能对你说的一定全说,不能说的,也会直接告诉你我不能说的原因。但同样,该问的想问的,你也不要憋在心里藏着忍着,想问又不敢问。”
他的声音不高,沉缓平静,徐徐而谈,看似温和,实则透着一股格外坚决的劲头儿,“我们心里有什么,都放出来,摆在明处,你希望怎么样,我希望怎么样,你想问什么,我想知道什么,包括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和要求,我对你有什么意见和要求,我们都一条一条的列出来,有不同的观点,不同的想法就一起讨论研究,协调解决。免得像刚才那样,我担心你,你担心我,两下耽搁,反而都不好受。所以……”他停了一下,朗润的嗓音更和缓了几分,微微含了点笑,隐隐有着诱哄的味道,“现在,你是怎么想的,说出来。”
怎么想的?
安然首先揉了揉自己贴着话筒的耳朵,觉得那里有些不明所以的发热,然后,她想,这厮的最后一句听着……怎么这么的……嗯,富有煽动力呢?!
声音太好听,语气太温柔,语调太低徊,以至于让她的脑子有了那么几秒结结实实的恍惚,差一点就傻乎乎地脱口说道,好哒,亲爱的江小云同学,你说什么我都同意~~
幸亏,她的革、命意志足够坚定,在意识迷乱的最后一刻,用一线理智挽她的面子于即丢,总算抗住了敌人射来的糖衣炮弹,守住了阵地,没让敌军的战旗就此迎风招展。
她几乎要怀疑这混球什么时候偷偷摸摸的练了催眠术,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家伙有这一手呢?难道受到这次事件的影响,无意中激发了他的潜在能力,直接向更加危险的方向进化了?话说,他临别前跟苏朗南谈话时,使的不会就是这招儿吧?
揉过了耳朵,吐完了糟,安然开始认真的思索江杰云刚刚说的那番话,抛开了他那堪称迷人的嗓音,只关注内容,从头到尾,一字一句。
江杰云提出了一种全新的相处方式,一种她还从来未尝试过的。
与朋友没有。
与父母也没有。
与朋友,安然性格中特别宽厚和体贴的特点使得她在与友人们相处时,对距离的拿捏总是讲很分寸,也很有分寸。
她觉得友人相处就应该让彼此觉得足够的亲近,足够的温暖,知道自己是被关心着,被体贴着的,彼此信赖,彼此扶持,可与其同时又要有足够的空间,足够的自由,让情绪通达,让呼吸顺畅。
那种感觉就像五月初夏的清晨,骑着自行车穿过一望无际的青翠原野,阳光暖洋洋的照着,不炙人,不刺眼,衣衫掀动,清风满怀。
很开阔,很清爽,很舒服。
古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
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吧?
与父母,安国庆和李彩凤是那种比较传统的父母,传统到几乎返璞归真,他们不要孩子必须聪明,必须出色,必须学习好,必须工作好……对安然所做的事,只要不是丧良心的坏事,只要她开开心心的,他们不会去研究她是出于什么心态,什么原因去做这件事,她想说,他们就会乐呵呵的听着,不想说,他们就乐呵呵的看着。只要她好好的,他们就总是安然满足的,别无所求。
那种滋味朴拙无华,包容一切。
江杰云提出来的这种方式乍听起来,很理性,很简单,很理想,也很诱人。但仔细想想,又觉得真正实际操作起来只怕十分困难,这里面有太多的变数,太多的不确定性,也有太多必须保证的条件。
首先,它要求两个人都要足够的理性。
人总是有情绪化的时候,那么这种赤诚相对的沟通方式在双方情绪激动的时候,就很容易彼此攻击,彼此伤害。
安然不喜欢伤害,尤其是来自自己最好的朋友的攻击,那会让伤害值成倍的增长。
其次,它要求两个人都足够的诚实。
但在很多情况下,善意的谎言也是一种对彼此的保护。
再次,它要求两个人足够的亲密,极度赤诚。
此外,还有信赖,忠诚,智慧,包容……
总之,它听起来,太美丽,也太迷人,可同时又充满了各种潜藏的危险,就像是一把精工细制的匕首,闪动着雪亮的光芒,用得好,它可以让你充满勇气和安全感,无坚不催,无往不利,再多的考验和困难,在它的面前都可以不堪一击。用得不好,却只能将彼此割得满身是伤,鲜血横流。
“喂,安小然同志,你有什么意见,有什么想法,都提出来谈一谈嘛?不要闷声不响的不说话嘛。”某奸商见催眠术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便又换了一副嘴嘴,摆出一副领导干部与小同志谈心的“亲切”口吻说道,“有什么问题尽管提,没关系,我都会耐心解答滴。”
安然的思索被他这一番“恳切”的谈心给打断了,撇了撇嘴,“哦,什么问题都能问?”
“是的,尽管问,不要紧,大胆的问。”
“我问了,你就会回答?”
“不能回答的,我也会告诉你原因。”
“那好,你准备好,我可要问了。”
“你问吧。”
然后,安然问了一句让她后悔了一辈子,终其一生屡耿耿于怀的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