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正是夏季最难熬的日子。
烈日炙烤着大地,干裂的水泥路上铺纵着裂痕。这是条老路了,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修葺过,因老化而产生的裂痕里露出焦黄的土地,这种炎热的鬼天气,会将地皮里最后一滴水分也压榨出来。
老化的水泥路向前延伸,再往里面走是一条同样古老的街道,多是两三层的小楼。这样的街区在新时代已经很少见了,笼罩在摩天大厦的阴影之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住在这种地方的,有两种人,其一,自小就生活在这里,没有能力离开,期盼着拆迁换大房子的;其二,生活得极为不如意,除了这种地方,根本没地方住的。这地方很破旧,与之相匹配的,是廉价的房租。
反正,这是个几乎要与世界脱轨了的破地方,正常人是不想呆在这里的。
自从蔚蓝星进入星际时代之后,这样的老化地带逐渐减少,时至今日,这样的地方已经寥寥无几,甚至有学者要将这个地方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当中。然而那个方案并没有通过,这个地方始终是要拆的。
这条老街有一个与之相衬的名字,土坡街。
“土坡街”三个大字印在一块残破的木牌上面,木牌不知道换了多少块,后来听说要拆迁,街道管理处也就懒得换。
饱受风霜雨雪的木牌也残破地不成样子,依稀可以看出“土坡街”三个掉了漆的字。
木牌之下是两根锈迹斑斑的铁柱,腐化的很严重,看起来随时都会倒塌下去,是名副其实的高危建筑。
然而,就是这样一条破旧的老街道,出现了让人难以理解的一幕:上百辆飞行豪车停靠在街道两侧,街道中央是人群排起的长龙,那人群之中各色各样的人都有,衣着朴素的普通人,西装革履的上位者,甚至还有身着薄甲的星际武者!
这样的场面只有在大都市最繁华的地带才会出现,但却出现在这条老街道上,着实让人有些费解。也许那些西装人士的到来还能让人理解,可星际武者的降临,就会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猜测不断。
星际武者,是人类踏入星际之后出现的新职业,他们以古武为根基,修炼各种神奇的法门,以达到武入星空的目的。
那些修炼有成的星际武者都成为了人中龙凤,可以凌空飞行,依靠肉体飞入星际之中,在极为恶劣的环境下生存。
相传,那些在星际中都位列前茅的强者,可以一拳打碎星球……星际武者到底有多么强大,又拥有怎样的地位,可想而知。
有句话叫做“有星际武者的地方,就有荣光!”。
……
若是有不明白老街这种情况的人,会上前问一句,“哎!哥们,前面这是怎么了?”
那被问之人又恰好是老街的住户。他会清一清嗓子,然后用洪亮的声音告诉你,“这些啊!都是来我们这里吃面的!不用大惊小怪,多看看你就习惯了!”
“吃面?来这样一条老街道……有什么面那么好吃,能让星际武者都来尝尝鲜?”
这时候,老街的住户就会怒视着来人,嚷嚷着“土包子!你连土坡街都不知道?连土坡街的一味面馆都不知道?!你都不看直播的啊!”
正如这老住户所说的,直播已经成为了当代风靡全星海的娱乐节目,自从蔚蓝星将这个节目带入星际之后,就有越来越多的智慧生命喜欢这种展现自我的方式。
智木星人喜欢在自己分娩(也就是结果实)的时候直播,他们认为那样能够将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刻记录下来。心怀好奇的其他生命体就会前往观摩,看看树人是咋生孩子的!
据说当时的那个树人是火极一时,只是后来星际联邦开始规范直播,生孩子属于禁制直播的范畴,智木星人也就逐渐被星际网民们遗忘了。
直播规矩开始变得越发严格,想要靠奇路子火起来那是越来越难,所谓主播千千万,想火难上难。
就是在这么一个全星际都开始直播的环境下,土坡街里有一位奇人,火了!
当然,他也不是那种火遍了全星际的“星际大主播”,只是一个在这个城市里颇为出名的“城市小主播”。
仅是这样,这也够老街的街坊们吹嘘的了,想在这个时代当主播火起来,那不是有大运气,就是有真实力的人啊。
眼前的这位,就是个集气运和实力于一身的能人,他不火,都难!
……
顺着盘起来的队伍长龙往里走,在尽头处能看到一个小店面。
店面确实小,小得可怜人,若有五六十平方面的小店里打着隔断,前面是招待客人的店面,七八张简陋的长桌拥挤地排列着,有种回到星际时代之前的感觉——那时候的路边小店都这样,小地方,几张简陋的桌椅,弄点烧烤串子,来两扎扎啤,就能吃的尽兴,这种小店在当时还有个俗称,叫做大排档。
小店的门脸本来就够小的了,现在熙熙攘攘的都是人,这多人挤在一起,有种要将这个店挤爆的感觉。就是那种,会突然“嘭”的一声,整个店面都炸掉。
狭小的空间里挤着几十号人,个个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跟打仗似的。只要是走进了这个店里,无论你是什么身份,都没有了风度和礼节,只想赶紧挤到前面,买一份面吃!
就算是星际武者也不例外,有暴脾气者还会大喊着“让开!让开!不然老子要打人了的!”,可没人会去理会他,但凡是老主顾都知道,一味面馆里没有身份地位,只有吃面人和做面人。
吃面人就是你挤我,我挤你的这些位,不能动粗,方法随你用,能抢到位置,你就吃,抢不到位置的……不好意思,明个再来。但是你今天抢不到,明天也是很大可能性吃不上,因为一味面馆一天只卖一百份面,多了,一份没有!谁来也没面子!
至于做面人,就是里面这位厨师小哥了,一味面馆的主人,林小天。
店面与厨房只有一面玻璃墙之隔,外面的人可以清楚看到里面的样子。
厨房也与外面的店面一样的简陋,一张老式的灶台,还依靠天然气来烹煮,灶上放着一口大锅,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的沸腾着,水蒸气都凝成了柱子。
这样的厨房就像是个大蒸笼,又是在这样炎热的夏季,正值响午,烈日当头,简直能把人蒸成肉干。
林小天却丝毫不受影响,他身体上也看不到多少汗水,只有额头挂着细细的汗珠,那些汗珠也不是因为厨房的温度,而是因为专心致志的疲惫。
所谓心静自然凉,一个合格的厨师,从不会感觉到灶台旁边的燥热。
这位少年看起来约有十七八岁,刚刚褪去青春的稚嫩,嘴角上有细小的绒须,皮肤白皙,说得上帅气,却也不是那种极为帅气的感觉,只能说非常耐看,越看越感觉他有种特殊的魅力。
这种魅力一半来自于他那流线型的身材,少年穿着没有袖子的短衫,裸露出来的臂膀强壮有力,不是那种爆炸式的肌肉,而是黄种人特有的流畅感,像是跑车的线条,凝实,充斥着与外表不符的爆发力。
那另一半的魅力来自于少年的眼神,专注的眼神,他那黝黑的眸子死死盯着手中的面团,一丝不苟,每一处拿捏,揉动,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过,少一分欠佳。
都说专心工作的男人最帅气,果不其然,现在的林小天,就是这样的状态。
他揉面的手法很奇特,手指像是在面团上跳舞,每一次扭动,都能让面团富有活力,在他手中,面团仿佛有生命,不是他在拿捏,而是面团在挣扎。
少年手上的每一处关节都在扭动,或是拿,或是捏,或是顶,这种手法里面似乎也别有深蕴,有点像……古代的武术?
面团在少年的手中不断跳动,少年的脸色一直是淡然,有些呆滞,只看那张脸更像是发呆,只有眸子中的专注在告知别人,他是在心无旁骛地……揉面!
这块面在少年手下揉了整整五分钟,少年的手掌也从繁杂的手法逐渐收拢,越发简练,看起来有点“打完收功”的意思。
待到少年的两掌全部收为拳头的时候,他那淡然的表情猛然间变了,少年的眼神在一瞬间由专注变得犀利,像是一把绽露锋芒的刀!
“唰!”
那犀利的眼神一转,转到左边的案板边缘,那里放着一把锐利的菜刀,刀口泛着冷芒,一看便是事先打磨过好多遍才能这样。
少年的左手挥动,如同脱兔,一拍之下那菜刀纵跳而起,他又作势一抄,菜刀持在左手之中,顺着面团的纹理走势连挥而下。
刀式快到普通人的极致,连成银色虚影,“唰唰唰”在面团上切过,普通人根本看不清他切了多少刀。
切毕,刀芒收。
林小天全身的精神气都懈怠下去,明显看到肩头松动。
“锵”一声脆响,菜刀被他的左手按入案板之中,他的手放在刀柄之上,五指虚握,在空中轻微地颤抖,不由自主地抖动着,这是发功后的疲惫。
这套做面的手法简直神乎其神,这不像是做菜,更像是一场武术表演,甚至少年出刀时的犀利,都与星际武者战斗时的气势有得一搏。
仔细的人也发现了,林小天这场表演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用左手使刀,是左撇子,左手总是有一些阻碍,无法让他发挥到极致。
林小天的神情只松动了那一刻,下一刻,他又成了那张淡然的木头脸,轻轻探出手指,戳了下面团。
面团虽然被刀切过,但根本看不出切痕,若不是刚才少年的刀的确是刀刀入面,真怀疑他刚才是在瞎舞。
少年的手指触碰到面团的那一刻,面团轻轻一抖,像是果冻一般,由手指处向四周荡漾开,颤栗着!
“哗!”
面团骤然绽开,像是美丽的花朵,一条条晶莹的面条抖落到一旁,刚好形成一朵花的形状,层层叠叠,是极为动人的艺术品!
这样的面条,相信谁也不舍得去吃!吃掉它,简直是暴遣天物!
就是这样惊为天人的作品,林小天看起来却不太满意,他的眉头稍稍一簇,两片薄唇紧紧抿着,思索着,想要说些什么。
“别愣着了!天哥!我刚才给你数了,你左手刀还是九十九,没破百!你就别纠结了,练功急不得一时!还是赶紧把这两份面下锅吧,你不是说过,这面不能耽搁,否则就不好吃了!”
还没待林小天开口,从递餐盘的窗口挤进来一团黑糊糊,肥嘟嘟的“东西”,仔细看去,那竟然是张人脸!
只见隔断外面站着一位身高不过一米六,体重却要超过二百斤的黑胖子,圆圆滚滚,是个名副其实的“肉球”!他的纵向长度,都要跟他的身高成正比了!
肥实的身体前面挂着洁白的小围裙,上面写着“一味面馆”,戴在他身上像是个孩童的布兜兜,可笑至极。
扭头去看看林小天,他身上也有件一模一样的围裙,看来这是一味面馆的“制服”了。
至于这个黑胖子,不但是一味面馆的服务员,还是林小天的发小,叫做晨佑良,他的确是很沉,很有分量……难怪他老爸会给他起这么个名字,看来,早就知道他会长成这幅模样。
小鼻子小眼,一身黑皮油光发亮,据说他家祖先在星际时代之前来自非洲,是现在稀有的纯黑种人。
听到黑胖子的催促,林小天收起眉头,脸色变得淡然,低声嘟囔了一句“九十九刀,左手刀终究是差一刀……”
嘟囔完,又叹了口气,现在没有时间给他感慨了,因为再等下去,就像黑胖子说得,面要朽掉了,那就没办法吃了,喂狗都不够资格。
“黑!两份清凉一夏炸酱面,下锅!”
林小天收拾好心情,轻喝一声,同时右手抄起案板,轻轻一抖,板上的面条根根滑落进锅。面条在被抖开的那一瞬间,每一根都是分开的,互不沾黏,晶莹剔透的样子不像是面,更像是土豆粉条或是地瓜粉条。
至于刚才的称呼“黑”,是林小天对于发小的昵称,比起叫晨佑良这个名字,林小天更喜欢叫他“黑”或者是“小黑”。
“好来!诸位客官!最后两份清凉一夏炸酱面,下锅了!一份是穷老您的,一份是我的!哈哈!其他的客官,明日请早!”
胖子用他那尖细的声音喊着,就像古代跑堂的店小二,喊完后,他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一位小老头,那老头与他也是对视一笑,两人似乎是老相识了。
两人的笑容有些猥琐,一个是皱巴巴的老头,一个是油乎乎的胖子,两人对视而笑,要怎么难看,有怎么难看!
笑了片刻,胖子像想起什么,小跑出去,拨动门口之上的一个小木牌,那木牌由三组数字组成,每一组由0到9,刚好形成0到999这些数字,像是古代足球场上的比分牌。
不过这可不是比分牌,而是代表面馆今天要卖的面还剩下多少份。今天的牌子已经都成了0,那么就代表卖完了!
牌子刚翻好,外面的人群立刻炸开了锅,那些没买到的面的人不满的嚷嚷着,有叫林小天再做一千份的,也有高呼着要高价买最后一个名额的,也有早已习惯,失望而归,准备明天赶早的……
胖子笑眯眯的,他早就见怪不怪了,每天卖完都是这幅景象。他虚压了几下手掌,高声呼喊着“大家稍安勿躁!大热天的,气坏身体可不好!诸位客官明天!明天请早!”
显然胖子的话没什么效果,人群还是乱糟糟一片,还有不少人高呼着,“晨胖子,你就会说风凉话,合着你天天有小灶开着,最后一份肯定有你的,我们可摸不到清凉一夏炸酱面吃!”
这么一喊,胖子讪讪笑了,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下面的人群更加沸腾,如同一群吵翻天的河蛙,“咕呱!咕呱!”,乱糟糟的更像是要把小店挤爆。
就在此时,店里突然飘出林小天的声音,淡漠如冰。
“明天,大家不用来了!今天过后,一味面馆关门!不干了!”
一句话,如同倾盆而下的井水,将外面的众人浇了个透心凉,瞬间吵闹的场面得到了控制,上一刻还蛤蟆吵湾,下一刻鸦雀无声。
冰冷的气息从众人的脚底板拱上背脊,比吃了十根冰棍还要清凉。
这一刻,一味面馆外面似乎开了冷气,将炎炎夏日的炙热驱逐出这片地带,留下的,只有众人的心凉,仿佛要把这片地带都敷上冰霜。
……
……
土坡街的外围,那些新来的吃瓜群众不知道发生过什么,踮着脚往里看,只看到那栋老旧的二层楼前面围了一群沉默不语的人,各个都拉着脸,像是得了绝症。
一楼的店面之上,挂着一张破旧的木牌子,上书古朴大字“一味面馆”。
风吹过,卷动牌子下面的绒穗子,摇曳着,穗子底下的小铃铛“叮当”作响,清脆的声音直拂心底,去掉不少暑气。
有位刚打探出情况的路人踮着脚,看向那普通的小面馆,眉头紧皱,他不解的喃喃着什么。
“一味面馆……清凉一夏炸酱面,这么让人着迷?到底什么味道?”
……
清凉一夏炸酱面,据说是吃了就能让人整个夏天都感觉到凉爽的神奇炸酱面,它到底是,什么味道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