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了?怎么这么匆忙?”羽人王静静听着侍从们的报告,眉宇间闪过一丝疑惑。
“知道他们往哪里走了吗?”
“西方。”侍从回答。
西方,是黑鸦山岭。
这里似乎世世代代都受到正统羽族们的诅咒,山是黑的,树是黑的,就连天,好像也永远笼罩着一层厚厚的乌云,仿佛一堵黑色的大墙,随时都会倒下来似的。
黑鸦山岭地势险峻,仿佛刀削斧劈一般,处处悬崖峭壁。在略微平坦的一些方寸小平台上,有许许多多人工开凿出来的黑色岩洞。时不时便看见一些黑翅的羽人从洞中飞出,不一会儿,又盘旋回到洞中。
与正统的羽族不同,黑鸦崇尚武力,他们没有扶风树那样肥沃的土地,生活在光秃秃的山上,物资匮乏,远远不能满足每一个人的物质需求。只有拳头大的人,才可以吃饱。羸弱的人是拖累,而黑鸦,只需要优秀的战士。
在黑鸦山岭最高耸的一剑山脉之上,是属于王者的行宫。此刻,端坐在王座之上的男人正啜饮一口美酒,目光盯着跪在地上的人。
王宫之内没有明火,一切都幽幽暗暗,男人的两只眼睛却好像火一般亮着,他的目光掠及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
“救活了吗?”洪亮的声音在整个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跪在地上的人回答:“刚刚醒了,不过很难救活。”
“嗯。”男人沉默许久,“查清是什么人了吗?”
“那样纯净的白羽,黑王心里应该是有数的。”地上的人回答。
“是阿堪图依吧。”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昏暗的大殿之中,顿时刮过鬼魅一般的气息,每个人都觉得像是被冤魂亲吻,只觉得浑身发寒。
“救活他,不惜一切代价。”男人说,“然后再折磨他。”
“是。”地上的人阴阴笑了起来。随着他的笑声,整个大殿的各个角落都有笑声传出。这昏暗的地方,不知究竟隐藏了多少人。
他们的笑声回荡在整个黑鸦山岭之上,阴森可怖,带着千百年不曾散去的怨恨。
“黑鸦是什么啊,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一边赶路,帕雅小声地嘀咕。在看了哈图记忆的往事之后,她并不怎么害怕他了,只觉得他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羽人王没有将剿灭黑鸦写进史书?”哈图怔了怔,又冷笑起来,“也是,毕竟屠杀这种事,有损他的伟岸形象。”
“小姑娘,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就明白了,”哈图笑起来,隐隐有一股豪气,“他们在未来,可都是我的人。羽人王几乎把关于我的一切,都给抹除了。”
“神气什么,还不是都挂了。”帕雅炫耀着“挂了”这个词,是她从楚月啼那里学来的,楚月啼是从一个叫左洛复的人那里学来的。
哈图微微一笑,也并不多说什么。
快要来到黑鸦的地盘,连月亮都要昏了半边脸。楚月啼用木刀当火把,捡了不少干柴,就地生火。
哈图今天格外兴奋,居然放下身段,说要为大家打猎,他知道这附近哪里有最上乘的野菌,栖息着最肥美的野鹿。众人巴不得他离开,一句没有挽留,便让他走了。
楚月啼在火堆旁坐下,这么多天了,终于有可以让他安静喘息的空闲了。
帕雅开心地哼着歌,望着来时的方向,那一颗参天的巨树,仍然像之前一样巨大,好像走多远都看不到边界似的。她的肚子咕咕叫起来,于是又捂着肚子,在火堆旁坐下,望着火焰出神。
“你说,他们三个最可怜的是谁?”
楚月啼抬头,看见帕雅正在问自己。
“都可怜。”
“我觉得还是哈图最惨。”帕雅说,“哈桑成了羽人王,沁阳成了阿古尔,只有哈图,被赶出了羽族,心爱的女人还被哥哥抢走了。”
修竹的眉毛轻轻一抬,睁开眼看了帕雅一眼,他想起和哈图的对话了。
“哈桑和沁阳,想必也一辈子活在愧疚中。”楚月啼犹豫着说。
“愧疚愧疚,”帕雅满不在乎地白了一眼楚月啼,“让我天天锦衣玉食,享受别人崇拜的眼光,这样的愧疚我愿意再来一百次。”
帕雅说的,楚月啼无法反驳。他不再说话,又望着火光发呆。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巧织了,他从隐州回来的时候,躲在巧织家门口,等了一整天也没有见到她。
林子里有轻轻的沙沙声,楚月啼神色一动,转过脸去。好像有什么黑影一闪而过。
“瞧你吓得,是野兔。”帕雅得意地说,“小兔子是沙沙沙的声音,小鹿是簌簌簌的声音,如果是老虎……”
她凑到楚月啼面前,做了个鬼脸:“你猜猜,是什么声音?”
楚月啼觉得有点好笑,轻轻摇了摇头。
“笨呐。”帕雅叹了气,双手抱在胸前仿佛一个老学究,“老虎才没有声音呢。它要是想吃你,你只有在它扑出来的一瞬间才会注意到它。不过等到那时候,就晚啦!”
她装出老虎扑食的样子,小爪子在楚月啼脸上挥舞。玩的正兴起,楚月啼和修竹同时脸色一变,楚月啼抱住帕雅一个翻身,一枚箭矢擦过帕雅的头发,钉在身后的树干之上。
“老虎……老虎可不会射箭……”帕雅呆了一下,立刻清醒过来,“是人啊,有敌人!”
“嘘。”楚月啼轻轻捂住帕雅的嘴,带着她移动到修竹身边。
“你照顾她。”
修竹点头。
估计是黑鸦的人,这里毕竟已经是他们的地盘,对于闯入者,先给他们一箭绝对是没错的选择。
楚月啼闭起眼,略微思考了一下,算明白箭矢射来的方向。于是握住木刀,悄悄向那边走去。
他的注意力放在身前,此刻却听到身后的帕雅叫了一声“小心!”
他猛回头,看见背后三枚箭矢呈月牙形状三点射来,这三箭已将他三个能躲避的方向钉死,避无可避。
顾及到帕雅和修竹,楚月啼不能轻易使用燧火,他只好将木刀挡在胸前,硬接下最前端的一箭。
箭矢上传来的巨力叫人不能相信,似乎那不是一枝箭,而是一柄锤砸中的凿子,让楚月啼生生踩着泥土倒退三四步。
不能喘息,这一箭之后,居然还有连环三箭。
“是连珠箭法!还是三连!”帕雅惊呼。
虽然不知是什么,但一定非常厉害了。楚月啼知道自己挡不住,立刻大吼:“趴下!”
修竹按着帕雅的头趴在地上的一瞬间,一股灼热气浪排山倒海,三支箭在距离楚月啼身前五步的地方再也不能前进,在空中颤了颤,终于掉在了地上。
而此时,楚月啼身边五步之内,地上一切花草已经焦黄枯死。
“你们没事吧?”楚月啼喊。
没有人说话,楚月啼看了一眼。修竹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倒是帕雅,眼珠直直的发愣,像是被震晕了。
林中暂时没有异动,也许暗中放箭的人也被楚月啼的这一手惊到,不敢妄动。
躲在林中的弓手确实有些忌惮,他向自己的同伴方向望去,将胸前挂着的一个木哨子轻轻拿起,放在嘴边,吹了一个两长两短的号子。
这是他们特质的木哨,吹起来的时候,完全没有声音,但声音的频率能准确传到另一个木哨之上。
远在树林另一边的同伴,摸着木哨,感受着手中两长两短的轻轻震动,心下了然。他特质的木棉鞋底让他踩在树枝之上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找了一个好的射箭角度张弓拉箭,转眼间,已有三箭满弦。
这是黑鸦特殊的缺月箭法,三箭射出封死敌人,而后躲在另一边的同伴则互相照应,另起三箭,一出手已是必杀。
正欲射箭之时,背后刮起一阵微风,他不以为然,已将箭头锁定楚月啼,但这时,却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肩膀。
他一愣,立刻回头,却看到一个硕大的拳头近在眼前……
弓手等了许久,始终没有等到同伴的三箭,他有些慌神,又吹起了木哨。可是没有人回应他。
他明白,出事了。正想要撤离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一个沉闷的笑声。
“你们两兄弟原来这时候就躲在同一棵树上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
弓手心头巨震,却看到一个高大的男子用手臂夹着一个人,站在树下,仰头望着他。他认出,那被夹的人,正是他的弟弟。
弓手悄悄向后退了一步,手却悄悄缩进袖子里。河图工匠打造的机括袖箭每次只能射出一发暗箭,如无必要,他们绝对不会轻易使用。
“别浪费袖箭了,那东西伤不了我的。”哈图笑了一声,“枚兰,下来吧,我不会对你们兄弟怎么样的。”
被叫做枚兰的弓手手一抖,那枚袖箭却不小心飞了出去。那东西如闪电一般飞快,人眼只能看见一抹幻影倏忽而至。哈图却不急不忙,早就料到了飞行轨迹,只是轻轻抬了抬手,手腕上的护铠便挡住了这一击。
“你下来吧,我没有恶意。”哈图将枚兰的弟弟轻轻放在树下,自己向后退了几步,“带着你的弟弟回去吧,告诉决苍,有客人来了。我们就在这里等你们。”
枚兰心中更加惊骇,他不仅知道自己的名字,甚至连黑王的名字也一清二楚。眼前的人绝对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枚兰背上弟弟,赶紧逃离了。
楚月啼正紧张,手中刀已对准呼呼作响的灌木,走出来的,却是背着一只小鹿的哈图。
“别紧张,已经没事了。”哈图笑着放下小鹿,熟练地剥皮切肉。
“那些弓手已经离开了?”
哈图点头:“等着吧,我让他们回去报信了,估计明天,就有人来接我们了。”他随手剪了一根树枝,轻易将鹿肉串成肉串,放在火堆上烤起来。
“要不要吃?”他把烤的流油的鹿肉在帕雅眼前晃晃。
帕雅吞口水的声音太响了,却把头偏过一边:“谁要吃。”
哈图哈哈大笑,逗着她:“那就没你份了。”
“不行!”话音未落,帕雅抢过哈图手里的肉串,一口咬了大半,眼睛却还盯着没烤好的鹿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