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桑?十五世羽人王?”帕雅捂住嘴,轻声惊呼。
高耸入云的扶风树树顶好像有一整座岛那么大,楚月啼一眼望过去,能看见许许多多错落有致,穿插在树干之上的巢穴一样的树屋。这里是寒冷而清爽的,太靠近天空,空气也有些稀薄。
楚月啼低下头,发现自己脚下踩着的,是一片片如牛一样体型的巨大叶子。他的体格虽然羸弱,但也是一个中原人正常的水平,此刻踩在叶子上,竟然如同踩在地面一样坚实,一点没有虚浮的恐慌感。
绿色叶片的尽头,正有两个高大的男人在阳光中奔跑。其中一个人和哈图长得极像,却年轻了许多。另外一点和哈图不一样的,就是他背后纯白色的翅膀,虽然收拢在背后,依然洁白美丽,夺人眼球。
两个男人从众人面前跑过,仿佛没看见他们似的。紧接着,又有两个人出现了。
女孩子拉着一个瘦弱的男人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他们也很努力,想要追上前人的步伐,可是他们太累了,始终追不上了。
看着女孩子略带一丝汗水的脸庞,哈图忍不住伸出了手,想为女孩子拂去汗水。可是女孩子的身体空气一般,从他的手里穿过去了。
哈图怅惋地收回了手,看着女孩子的背影,喃喃地说:“帕雅……”
帕雅和沁阳伦道最后还是放弃了,他们俩停了下来,弯着腰大口喘气。
“都怪你!”帕雅恼怒地说,“你这个小鸡崽儿,跑两步就跑不动了!要不是为了等你,我才不会被他们甩开呢。这下好了,我们打赌输了,晚上又要给他们做饭了!”
沁阳伦道憨憨笑了一下,“对不起,都怪我……”他偷偷看了一眼女孩子,“输了也没关系,你做的饭很好吃。”
“哼。”女孩子很是得意,却还是装出生气的样子,“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她在沁阳伦道的脑袋上敲了一下,“让你去学什么占星术,天天蹲在那里看星星动也不动,现在好了吧,跑两下你就喘。”
“什么?”属于另一个时间的帕雅小声叫起来,“传说中拯救了整个羽族的阿古尔沁阳伦道,年轻时候,居然是这样子?”
“不……”沁阳伦道握住了拳头,直视刺目的太阳:“成为占星师是我的梦想,也是我们家族对我的期望。我一定会成为阿古尔的,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帕雅曾经见过阿古尔沁阳伦道的画像。她只看过一眼,样子虽然记不清了,但那对坚毅的眼神永远不能忘怀。眼前这个稚嫩的年轻人,虽然还年轻,但那眼神,却已经格外相似了。
“喂,你们两个不比了?”天空中,哈图和哈桑扇动翅膀,落在两人眼前。
“哼,一点也不公平。”帕雅拉着沁阳伦道的衣角,小声地说。
“弟弟,当初是谁说整个羽族的人,速度都没有她快的?”哈桑笑着说。
“不知道,可能是一只天真的小麻雀吧。”哈图也笑起来。楚月啼听见身后传来一个低低的笑声,他看了身后一眼,却听到一个沉闷的声音:“当年我们都那么好……”
“谁是小麻雀?谁是小麻雀!”帕雅插着腰,气得跳来跳去,背后的翅膀也不停拍打,抖落三两羽毛。
“谁生气,谁就是小麻雀!”哈桑说完,立刻扇动翅膀逃走了。帕雅呆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一跺脚也追了上去。
“别胡闹了。玩累了就下来吧。”两个哈图一起说。楚月啼又看他一眼。后者的唇边荡起和当年一年的笑意:“这些回忆我每天都在脑海里重复,我们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我都不能忘记。”
“你啊,就你最老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哥哥呢!”空中的帕雅做了一个鬼脸。
听到帕雅的话,哈桑的身形短短凝固了一瞬,又和她打闹起来。
渐渐地,天色就晚了。四个人玩得累了,齐齐鼓动翅膀,飞上了扶风树上,最高的一幢小楼。
是货真价实的小楼,而不是树屋。那是羽人王特意请来中原工匠,为阿古尔建造的观星屋。里面有许多特别贵重的仪器和书籍,如果靠平常的树屋是不能防潮的。
沁阳伦道飞到了窗边,往里面看了一眼,老师平常要么在窗边研究星图古籍,要么就在羽人王的宫殿偷老酒喝。里面没人,沁阳伦道轻车熟路,用随身携带的小铁片撬开了窗子,率先爬了进去,对着树下的三个人招招手。
四个人溜进观星屋,很快又出现在二楼的阳台之上。这里是扶风树最悠闲,最舒适的地方。他们靠在仿制的中原躺椅上,吹着悠悠的凉风,享受落日的余晖。
哈桑性子活泼机灵,一刻也不能忍受寂寞和无聊。看着同伴舒服地快要合上的眼皮,他恶作剧一般,凑到沁阳伦道的耳边大叫了一声。
“喂!”
沁阳伦道吓得一骨碌躲到躺椅下,嘴里还叫着:“老师不敢了,老师不敢了。我下次再也不偷偷溜进来了!”
直到听到笑声,他才愣了一下,一双雪白的裸足已经落在眼前。他偷偷探出头来,看到帕雅的脸又气又笑。女孩子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啊,也太胆小了吧!”
沁阳伦道红了脸,讪讪笑了一下:“没办法,老师脾气不好,习惯了。”
“好了,快出来吧。别缩在里面了。”哈图把沁阳伦道拉了出来,帮他拍了拍背后的灰。
“是啊,跟个小乌龟似的。”哈桑又笑,“你们见过乌龟吗?中原使臣觐见的时候,带了十几个大厨子,住在树根旁的驿站里。我偷偷溜到他们后厨去看,就看见水缸里养着好多这种乌龟,明明有又圆又硬的壳,吃东西的时候,一张嘴就能咬断小虾的头,但你一戳它,它还是会把全身都缩到壳里。”
他四肢张开,躺在地上,猛地把全身收在一起:“就像这样。”
帕雅笑出了眼泪。哈图却皱了皱眉:“哥哥,你是父王的儿子,不能这么没有规矩。”
哈桑悻悻爬起来,笑着拍了一下弟弟的肩膀:“知道啦,知道啦。这不是在你们面前嘛,要是在别人面前,我肯定端起脸一本正经。”
气氛被哈图掐断了,哈桑撇了撇嘴,躺回了躺椅上,他闭着眼享受着微风,很久之后,忽然说:“明天就是飞扬节了,我们这些孩子就要过成年礼了,你们有想好将来要做什么吗?”
“我要做阿古尔!”沁阳伦道第一个说。
“我要当舞姬,把当年神女呼兰的圆刀之舞跳出来!”
哈桑插了嘴:“圆刀之舞可是呼兰为自己的丈夫阿堪图依跳的,你要为谁跳?”
“整个羽族谁最勇猛,我就为谁跳。”帕雅说。
三个男孩子忽然都沉默了,彼此心照不宣握住了拳头。半晌,沁阳伦道笑了一下:“那我是不行了。我连帕雅都打不过。”
大家都笑起来,帕雅也不再说这件事了。她转过头去问哈桑:“你呢,你要干什么?”
“不知道啊,所以我才问你们。”哈桑说,“不过我估计我也没什么好选择的,我前几天夜里听见父王和阿古尔讨论,他们好像说,要立我当王储了。”
“那不就是未来的羽人王?”帕雅低呼,“那我干脆当你的王妃吧。以后吃香的喝辣的,想怎么吃,父亲都不会再管我了!”
“你是小猪啊,就知道吃!”哈桑哈哈大笑,“要是哈图当了羽人王,你也要当王妃吧,反正给你管饭就行。”
“不……”哈图冷冷地说,“我不要当羽人王。”他突然站了起来,目光灼灼盯着帕雅:“我要当羽族最厉害的武士,我要当这世上,最厉害的武士!”
帕雅看着他清澈的眸子,忽然脸红了。
“那……很好啊。”她羞涩起来,“你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就给你跳圆刀之舞。”
身后,有低低的叹息。楚月啼看着哈图,只看见一双悲怆的双眼。
“你知道吗?”他的话是对楚月啼说的,眼睛却始终盯着帕雅,“那个女孩子最终还是为我跳了那支舞,就在我战败的那一天。她站在江对岸,身后是哈桑的大军,他特意请来了中原的鼓乐队和最好的羽人乐师合奏。
哈桑甚至不愿意从他的王撵上走下来,只是隔着帘子对我说,‘弟弟,这是我最后为你做的事,从此以后,你就不再是羽族了。等到这支舞跳完,我就会收回你的翅膀。’我就拄着我的断枪,身后的战士都倒下了,我孤零零地看着帕雅,看着她不断旋转,身体像叶子一样轻,看着哈桑在最后的鼓点中走下来,帕雅转进他的怀里。”
他想要去摸帕雅的脸,最终还是没有动:“帕雅在他怀里嘴唇轻轻地动,没有发出声音,我却读出来了,她是说‘现在,我是王妃了,我可以想吃就吃,想做什么都可以了。’”
“你看……”哈图的声音颤抖,“帕雅从来没有变,她还是当年那个小麻雀,小猪。真正变了的人,其实是我们啊……”
他像是受了重大的打击,连脸都灰白了。他向后退去,隐没在一片黑暗之中。楚月啼又将目光放在了年轻的身影上。
几个人有说有笑,忽然间,帕雅皱了皱眉头,她的小鼻子微微动了动:“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像是有东西烧焦了?”
“快看!”沁阳伦道突然指着王族宫殿的方向,“王宫烧起来了!”
哈桑哈图,面无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