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啼不懂得怎样安慰别人。他只好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
阿妮泪眼婆娑,看到楚月啼同情的眼光。她一愣,猛地擦干了眼泪,脸上的表情又变回了冷淡的冰凉:“我刚才都是说着玩的。你刚才什么也没有听到。”
“嗯。”楚月啼点了点头。
“阿嬷在等我们了。下去。”阿妮收拾好脸盆和毛巾,率先下了楼。
楚月啼收回了自己的木刀,看着贝壳小船上缓缓滑落的几滴眼泪,轻轻叹了口气。
下了楼,阿妮脸上的泪痕已经彻底不见,正坐在长凳上逗弄着几条颜色鲜艳的小虫。见到楚月啼下来,她用手一抓,塞进口袋里,站了起来:“走吧。”
阿嬷仍然在祭祀木屋里,身边围着七八个老者不知在说些什么。这些人神色各异,有的皱眉,有的叹息,有的愤怒,有的却欢喜。
见到楚月啼,老人们停止了讨论,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起他。
“就是他?弱不禁风的。”
楚月啼朝说话人看去。那是一个干瘪如柴的光头老人,毛发已经白了,但下巴上的胡须却白中带黄。他微眯着眼,左手持着一个大烟袋,腮帮子一鼓,吐出一口青烟来。
阿妮悄悄拽了拽楚月啼的衣角,小声耳语:“这是大长老乞干元龙,他很小气的,别惹他生气。”
“御术士可不能光看外表。”阿嬷说道。她招了招手,示意阿妮过去。
“元洲,你去试试他。”乞干元龙敲了敲自己的烟袋,看了阿嬷一眼。
听到乞干元龙的话,他身边一个与他长相相似,但并不秃顶的老人站了起来。这老人满脸笑意,相比元龙干瘦的身子也更加丰满。裹着一件大褂,浑身上下挂满了各种瓶瓶罐罐,走起路来,全身乱颤。
楚月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朝阿嬷看了一眼。
阿嬷道:“想要大神蛊,就先赢了这一场吧。赢了之后再说。”
既然如此,楚月啼也没什么好问的了。拔出木刀,与乞干元洲对峙。
屋子里的温度陡然间升高,乞干元洲腰间挂着的瓶瓶罐罐忽然剧烈晃动起来,隔着老远就听见一些虫子的嘶鸣。
乞干元洲赶紧捂住自己的宝贝蛊虫,连连摆手:“停停停!不打了,烫着我的宝贝了!”
楚月啼笑了一声,收回了火焰。他朝阿嬷看了一眼,发现阿嬷仍然一脸警惕。
“不对,有诈!”
楚月啼立刻向后一退,七八条毒虫窜出地面,狰狞的大颚扯下了楚月啼的裤脚。
“还不算太傻。”乞干元洲哈哈大笑,腰间一抹,两三枚蛊毒被触发。一阵紫红的毒雾喷涌而出,很快覆盖了整间屋子。
楚月啼屏住呼吸,全身笼罩起一层淡淡的火焰。这些毒雾接触到火焰,滋滋滋,不断传来虫子被烤焦的声音。
哪里是什么毒雾?分明是一堆针眼大小的毒虫!
“小心!”阿妮的声音从浓雾中响起。
楚月啼不敢怠慢,木刀往地上一插,一股热浪以他为圆心向四周扩散。十步之内,毒雾清空,十步之外,乞干元洲两袖空空。
乞干元洲此刻的身形缩小了一圈不止,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比他的哥哥乞干元龙还要消瘦。
楚月啼感到一丝阴冷从脑后传来,来不及回头,就地一滚。十几条生满红鳞的小蛇从他的头顶飞过,斯斯吐着信子。
这还没完。楚月啼的手边又冲出几只飞虫。木刀一挥,解决了这几只。身前、身侧、身后却又有更多毒虫窜出。
这些虫子像是杀不死一般,无论楚月啼烧死多少只,很快又会有新一批补上。力气快要耗尽,汗水已经打湿了后背。
一条毒蛇冲向楚月啼,楚月啼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使出火焰了。他往身侧一滚,那蛇却在空中转了向,继续朝他咬来。
空中转向,这是什么道理?
措不及防,避无可避,楚月啼只好伸出手,一把抓住蛇的七寸。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楚月啼明明已经看见了蛇,手中却没有丝毫触感。
难道说?
他倏忽间想起冷杉林中的事情,那一次,是幻象。
有没有一种可能,自己其实不知不觉中,中了一种会使人产生幻象的蛊?
想到就做。楚月啼没有时间再犹豫了。他将木刀对准自己,用最后的力气凝聚成火焰。
火焰伤不了他,但灼烧的痛苦却依然存在。随着身体越来越疲劳,楚月啼的精神反而越来越清醒。
毒虫毒雾消失了。楚月啼看看自己的手,那条被抓住的毒蛇也不见了。脑袋有些痒,有东西在动,随后一切安静下来,全身舒畅。
“有点意思。”
楚月啼大口喘气,挣扎着坐起身子。乞干元龙吸了一大口烟,露出一丝笑意。
乞干元洲走过来哈哈大笑,拍了拍楚月啼的背,一把拎起了他。看似随便的一拍,又让楚月啼轻松不少。
楚月啼心中有些后怕,没想到乞干元洲竟然还留有一手。
“实力倒是不俗,就是体格太单薄。”乞干元洲笑笑,“我这儿倒有一种好东西,让你短时间能增强体力,就是有点痛。”
“不了。”楚月啼连摇头的力气也没有了。他转转眼珠,看向阿嬷,等待她的解释。
阿嬷拍了拍阿妮的手,阿妮很懂事地去搀扶楚月啼,让他坐下。
诸人坐定,阿嬷看了一眼乞干元龙。乞干元龙敲了敲烟袋,阿嬷点头,这才开始说话。
“楚公子想要大神蛊。但是大神蛊可不是那么容易好得的。”阿嬷又看了一眼乞干元龙,楚月啼顺着目光看去,这才发现,乞干元龙的左手,是一只假手。
“我们巫民是很久之前因为战乱迁徙到隐州的。隐州这地方太危险,先祖们无力生存。这时候,有一位大神怜悯我们。赐予我们大神蛊。”
“说是蛊,其实究竟是什么我们也不清楚。”乞干元龙吹出一口青烟,阿嬷盯着袅袅的烟气,眼中似有无限追忆。
“每过五十年,大神都会在霓霞湖降下两枚大神蛊。得到大神蛊的人可以向大神许愿。如果大神同意,就会为你实现愿望。”
“凭借大神蛊,先祖们才能在隐州各地生根发芽,后来慢慢就成长为一十八部族,三十六大寨,更有无数小寨遍地开花。”
楚月啼感到手臂有些吃痛,阿妮紧张的小脸已经藏不住了,手指死死捏着楚月啼的手臂。
阿妮也想要大神蛊啊。是为了她的父母吗?
阿嬷继续说道:“因为部族多了,大神蛊不够分了。大家就商量每隔五十年在霓霞湖开展一次大蛊会,大会之中,无论任何人用任何办法,只要能给人留下最深的印象,赢得选票最多的两个人,才有资格获得大神蛊。”
“这本来是巫民的家事,却在十年前,被一个中原人传了出去。”阿嬷偷偷看了阿妮一眼,“自那之后,越来越多的中原人来到隐州,打起了大神蛊的主意。”
说到这里,乞干元龙敲了敲烟袋,打断了阿嬷的话:“乞干苗苗,你说巧不巧,大蛊会召开前七天,就有一个御术士来到我们的寨子里。”
乞干苗苗,也就是阿嬷的名字。阿嬷看着楚月啼,后者露出一副无奈苦笑。
楚月啼丝毫也不意外。他已经明白了,冥冥中,是有些什么东西在一步步引导他的。他就像一个棋子,行走在早已布置好的棋局中。无论他怎么走下一步,都是早就算计好的“巧合”。
“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了,你也让元洲试探过他的实力了。”阿嬷缓缓说道,“你也知道,其他寨子的人都请了不少能人异士。如果有一个御术士坐镇,我们赢得大神蛊的机会也更大一些。”
“等一等……”楚月啼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众人望向楚月啼。
“如果我赢了大神蛊,大神蛊是不是归我?还是说归你们寨子?”
元龙吸了一口烟,敲打着烟袋不说话。阿嬷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归你,大神蛊从来都是谁赢归谁,这是大神订下的规矩。但是——”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也希望能得到。”
这是不可能的。楚月啼需要大神蛊救命。这是双方都明白的道理。
“既然如此。”楚月啼又疑惑了,“如果我真的得到了大神蛊,那好处也是我一个人的,你们寨子又能得到什么呢?”
阿妮笑起来,插嘴道:“能得到大神蛊的寨子,当然实力不凡啊!这是我们约定俗成的规矩,谁有大神蛊,谁就是部族的领头羊!”
阿嬷点头道:“得到大神蛊的寨子可以统御隐州五十年,直到下一届大蛊会。”
“我明白了。”楚月啼恢复了一些力气,说话声音也响亮起来,“我赢得大神蛊,你们即使得不到也收获颇丰。”
“是这样的。”乞干元龙说。
“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那种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