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经过去了两天。这两天倒是相安无事，本以为世子或是端木巡那边会故意发难，却没想到一切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小六和孙乾仍然失踪，成何派人寻找了两天，还是没有找到。楚月啼这两天几乎都呆在巧织的家里。他预感自己大限将至，身体里的东西一直蠢蠢欲动，给它们一个机会，就要破体而出，吞噬楚月啼。

算算时间，自从醒过来到现在，也过去十多天了。徐先生说木化病发病大约七天左右就会死。但可能是因为身体里的火麒麟，让楚月啼多苟延残喘了几天。可这样下去，绝不是办法，一定要找到彻底解决木化病的诅咒。

楚月啼从巧织家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还没走进军营，就看见大营外站着一群熟悉的身影。

那群人各个身穿黑铠，腰间佩刀。虽是军人，却散漫无纪，和身旁人有说有笑。站在最前面的一个人，正是端木巡，和身边两人窃窃私语。

楚月啼不想去惹他们，低下头走入军营。略过端木巡身边的时候，却被人一把拉住。

“我记得你。”

楚月啼转过头，看着满脸笑容的端木巡，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

“你是和左洛复一起的。”端木巡笑着，松开了手。

楚月啼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等一下！”端木巡道：“我以前在星图军的时候没有见过你。刚才看你腰间，也没有挂牌。你不是星图军的人？”

“不是。”楚月啼依然要走。

端木巡看了身后两人一眼，又回过了头，说道：“天色也不早了。成何将军还是不愿意出来见我。既然如此，就麻烦你帮我传个话。就说端木巡请成何将军明日观海楼一聚，端木巡要亲自给成何将军赔罪。”

楚月啼点了点头，进了军营。

端木巡看着楚月啼的背影若有所思。直觉告诉他，这个冷冷的年轻人，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回到府上的时候，世子居然如沐春风一般，坐在大厅里等他，还从英雄冢请了几个舞女助兴。见端木巡回来，世子一拍手掌，家仆们鱼贯而入，端来一般般山珍野味站在一边，等待上菜。

“世子今日怎么有如此雅兴，莫非是有贵客？”端木巡笑道。

“坐。”世子指指面前的小团。

端木巡这才意识到，偌大的大厅里，一共只有两个坐席。心中闪过一丝惊慌，端木巡强装镇定，盘腿坐下。

“世子……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我……”

世子伸出手掌，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先吃饭先吃饭。”世子笑笑，够了勾手指，第一位家仆端着盘子走到两人面前，呈上了菜肴。

“清蒸狐狸尾。”家仆道。

“尝尝。”世子满脸期待地望着端木巡。

端木巡夹了一口，瞬间变色。这菜又臭又硬，还一股腥臊味，根本就没有经过任何调味。他想要吐，却看到世子的笑容，苦笑道：“美味。”

“喜欢就好。”世子道：“这狐狸还是我今天打到的。常言道狡诈如狐，我抓这畜生可是废了好大一番功夫。”

“世子辛苦了。”端木巡赔笑。

“不辛苦。”世子两眼放光，一脸兴奋地说：“抓这狐狸的时候，我发现，一揪住狐狸尾巴，这畜生立刻胡乱蹦跶，但只要一刀砍了狐狸尾巴，它就畏畏缩缩不敢动弹。”

端木巡心中咯噔一声，装作夹菜的样子偷偷看着世子，世子却表情正常，看不出什么。

世子拍拍手掌，家仆撤了第一道菜，又呈上第二道。

“狼目肉丸。”

世子道：“这狼可不是寻常狼。得是挑战狼王失败后灰溜溜逃走的狼。这种狼贼心不死，怨恨之气全刻在眼珠里。把这狼眼剜了，才能打消不臣之心。”

端木巡一滴冷汗流了下来，被他偷偷抹去，世子的目光逼着他夹了一口丸子。这丸子直接就是眼珠裹了一层面粉油炸，一口咬下去，不知什么东西在嘴里爆浆。端木巡再也无法忍受，捂着嘴要吐出来。

“吃下去。”世子的音调陡然冷了下来。

端木巡浑身僵硬，闭着眼咬牙囫囵吞下。世子冰冷的脸色这才解冻。

第三道菜叫做“羊鱼子”。乃是将刚出生的一窝小羊羔全部剁成肉糜，做成鱼子，再剖开母羊肚子，放在子宫内。不放血，不去毛，直接放在炭火上烤。

“羊本来应该老老实实低头吃草，这只母羊却想抬头吃肉。乱了纲常伦理，本世子就要替天行道。”世子笑笑：“当然，这母羊生下的小羊，也都是祸种，一只不能留。端木巡，你说对不对？”

端木巡连连点头：“对，对。世子说的是。”

“那你还不吃了它？”世子声音尖锐起来：“莫非你可怜这只畜生？”

“不敢！”端木巡吓得筷子掉在了地上，只好用两只手撕扯羊肉，那血还未烤干，粘稠地缓缓流动。端木巡一口一口塞入嘴中，血肉模糊。

世子满意地笑了，给家仆使了眼色，一道接一道带有特殊意义的菜肴呈了上来。每上一道菜，世子便话中有话地讲解一番。一连十几道之后，端木巡完全吃不下了。

世子见端木巡狼狈不堪，拍拍手掌，呈上最后一道菜肴。

大厅的侧门传来咚咚咚的声音。几个家仆抬着一个巨大的一人多高的土罐，脸色涨红走了进来。

家仆们将大厅里的杂物移开，搬来柴火灶台，就地生火，又将土罐架了上去。

正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土罐中传出“砰砰”的敲击声，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喘息。

这里头是个人！端木巡面容惊骇地望向世子，额上冷汗直冒。

“端木巡，你怕了？”世子笑道：“不做亏心事，人可什么都不怕。”

端木巡擦了擦汗珠，连声说道：“是太热了，太热了。”

世子微笑着伸出手掌，指向土罐。

“端木巡，今晚的主菜，就由你亲自去揭盖。”

端木巡咽下口水，走向土罐。他打开盖子，一股肉香飘了出来，端木巡探着脑袋，往里面看了一眼。一颗头颅死不瞑目地望着天空。

端木巡大惊，摔倒在地。那土罐中被活生生煮熟的，正是他最得力的手下，暴熊。

世子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端木巡身边，也朝里面看了一眼，冷声道：“端木巡，那王彪被杀一案，我已经查清了，就是土罐里的这个人做的。一开始倒还嘴硬，被我严刑拷打之后，立刻就招了。”

端木巡面色剧变。

“可惜……”世子叹息道：“这厮看着精壮，没想到这么不耐打，还没说出幕后主使，就晕了过去。”

世子凑到端木巡耳边，捏着他的肩膀，悄悄说道：“端木巡，你觉得究竟是谁杀了王彪一家，还抢了我要的东西？”

端木巡已经说不出话，浑身冷汗不停地流出。这暴熊本来就是他的人，整个玄观军都知道，世子不可能不知道。今天这餐饭，看来就是鸿门宴了。

本以为必死无疑，却没想到世子松开了手，走回原位坐了下来，说道：“端木巡，本世子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那幅古画，如果得不到，我可是会非常生气的。”

世子这话，倒不像是下了审判，反而是打算给自己机会？端木巡立刻答道：“世子放心，端木巡一定找回古画，请世子殿下一定放心！”

“那就有劳端木将军了。”世子笑笑，拿起桌上酒盅，一饮而尽。转身微微叹了口气，说道：“累了。回去休息。”

端木巡躬身站在一旁，腰弯的极低，根本不敢去看世子。世子跨出了门坎，忽然又回过了头，笑道：“这上好的菜肴不能浪费，端木巡，把菜带回去好好品味。”

“……是。”端木巡道。目送世子走远，端木巡终于撑不住了，两腿发软坐在了地上。身旁的土罐咕嘟咕嘟冒出一股股肉香，吸进端木巡的鼻子里，却一阵阵反胃。

都说这三王的世子只是庸才，才能不及麒麟儿千分之一。今日看来，这世子分明就是在藏拙。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岂是一个寻常庸才？

端木巡这次是真的怕了。暴熊是他亲自招募过来的，实力有多强劲，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却简简单单被人煮成肉酱。世子身边，肯定隐藏着高手。说不定，世子早就知道了真相，故意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来演戏。

要真是如此，世子实在是……

端木巡锤了锤双腿，疼痛感让他重新掌控双腿，一步步逃出了这吃人的大厅。他已经完全明白自己的实力有多不足，他已经彻底打消了想要对抗世子的决心。

他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能在世子的怜悯中，苟且存活，撑到世子离开莫州。

打定了主意，明天一大早，亲自将偷来的古画交上去。老老实实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世子看在诚实的份上，应该会留他一命。如果偷奸耍滑，估计下一个被做成肉汤的，就是他了。

夜虽然深了，世子却仍然没有睡觉，借着烛光正在读书。他心里清楚，比起自己的弟弟，他一辈子也无法超越，可是，只要能远远超过一般人，他便是庸才的极限。既然做不得天才，便要在庸才中，做到第一。

烛光摇曳，一个黑影从世子的影子悄悄出现。

“真的不杀了端木巡？天生反骨，注定不是当人臣的料。眼下虽然镇住了他，但迟早……”

世子抬了抬手，打断了黑影的话。

“小虫子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蜕变成蝴蝶。”世子目视烛光，眼神灼灼：“蝴蝶只会扇翅膀，毒虫却会咬人。它们一心只想变成蝴蝶，就会忽略自己的毒液毒牙有多么渗人。”

“缄默。”世子道：“眼下，我们的花园里一朵花都还没栽呢，就别去担心偷吃花蜜的小虫了。”

黑影不再答话，消失在黑暗之中。

烛火在世子的眼中熊熊燃烧，仿佛千万座燃烧的宫殿从天空中落下，他就站在那里，准备迎接只属于自己的瑰丽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