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很远，历数年祈望，犹如故人相遇的那个午夜。城堡和丛林，融着迷雾的芬芳，清亮的风。那个夜晚，云集了许多人一生沉浮不定的词语。

变幻莫测的星空总是带给他纯白或深蓝的幻觉。从无涯的迷惘中直抵身体的灵魂，孤寂而落寞。人群中没有她。那些相互依偎的甜蜜爱侣，无法让他感到温暖。

再一次，他独自穿越通向繁芜人间的幽深小径，来到迷雾丛林的沉湖边。他注视着飘摇在清莹水底、有些残破的白色长裙，想象着她遭遇的凛冽死亡，在她温暖如丝的呼吸消失前，她是否会在冥冥之中看到他？

噢，缇雅，他此生的挚爱，终是离他而去。那印在古堡地面的斑驳血迹如悲戚魔咒，日夜将他缠绕，即使卡斯诺尔华美的王座，也无法温暖他冰冷的血液。

缇雅离开大陆，已经多久了……当对她的思念像孤独一样漫长时，各种幻影，在万物间穿越。她的容颜时常从星辰间闪过。如今，她穿上了洁白的长裙，沉睡在湖底，安详又宁静。

他哽咽着呼唤她的名字，指尖轻颤地触向水面。朦胧的影像破碎在湖中，转瞬消散无踪。他缓慢起身，望了一眼密林深处的幽暗古堡，痛苦地垂下眼帘，恋恋不舍地步入迷雾之中。

嘉蒂丝.塞拉莫已在通道尽头等候多时。不，现在应该称她为嘉蒂丝.卡斯诺尔。

维兰终于满足嘉蒂丝的心愿，让她再次成为他的妻子、卡斯诺尔大陆的王后。

聪明的绿精灵明白，如果维兰知道是自己逼走了缇雅，他一定会勃然大怒。于是，那夜，她央求缇雅在离开契约之殿前留下一封告别信，也可以说是遗嘱，文中特别说道，缇雅衷心希望维兰能重新和嘉蒂丝成为夫妻。

起初，嘉蒂丝还忧虑重重，毕竟，维兰在看到缇雅的“遗嘱”后，发疯般地离开大陆，冲回深林城堡。他知道，她走不了太远，他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那夜，维兰很快就从人界回到大陆。他的样子十分憔悴，双眼发红，身上沾满尘土。嘉蒂丝想，卡斯诺尔的时间流动比人界缓慢许多，所以，维兰应是在人界待了几天，竭尽所能地寻找缇雅，或者是，竭尽所能地为她建造一个可供长期祭奠的墓碑。

绿精灵无法踏入去往人界城堡的通道。即使维兰在回到大陆之后很快为她举行了精灵王后的加冕仪式，嘉蒂丝也没有得到她想要的权利。比如，和维兰同宿契约之山；比如，陪着他一起去悼念缇雅公主。

艾茵莫卡悬山是维兰的宫殿，他在那里召集会议，住在空旷的契约之殿。他把卡斯诺尔悬山交给嘉蒂丝和她的哥哥琉卡.塞拉莫，由两兄妹负责管理。

在维兰和精灵们编创的法典和制度下，卡斯诺尔大陆秩序井然，一片祥和。虽然多了一些之前不曾有的规则，但自由仍在，民众接受了这样的束缚，并且努力维护着。他们相信，只要束缚不变成桎梏，自由便永远不会离去。

阿斯蒙德和他的六位同伴分别接受了风、火、土元素的能量，成为精灵契约者，和他们的朋友、恋人相守在卡斯诺尔大陆。

嘉蒂丝暗自羡慕夏依。这位大陆最美的女人如今依然光彩照人，虽然她不再拥有任何显赫的地位和身份，只是精灵战士阿斯蒙德的妻子，但爱情的滋润让她从里到外，散发着甜蜜馨香。

拥有爱情的人，无论生死，都是幸福的。嘉蒂丝相信，维兰曾对她产生过“爱情”，但那原本就脆弱和稀薄的爱，随着缇雅消逝而彻底熄灭。

白昼时，维兰在契约之殿处理大陆政务，行使精灵王的权力；夜幕降临后，他便悄然离开艾茵莫卡悬山，穿越通道，在深林城堡的湖边祭奠他此生的挚爱。这期间，他只履行过一次丈夫的职责，在暗夜族的赫普里完成与嘉蒂丝的交合，那之后，他再也没碰过妻子的身体。

于是，嘉蒂丝每夜都在丛林的入口等候维兰，等待他悲伤的身影显现在迷雾中。绿精灵开始后悔自己当初的私心，如果她不曾赶走缇雅…...

“回去吧，嘉蒂丝。”琉卡悄然来到她身后，搂住她因啜泣而轻颤的肩膀。

“对不起，哥哥……我知道，你也希望缇雅留下来……原谅我……我想告诉维兰，可是……我没有勇气……”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道。

“什么都不要说了……”琉卡绕到嘉蒂丝身前，用指尖勾去她眼角的泪珠。“就这样，安静地守望，时间——”

“时间不会消弭一切，只会让痛苦愈久弥深。”嘉蒂丝流着泪打断他的话。“当缇雅离去后，我才知道，维兰是多么爱她……”

“我深爱着海琳芮。”琉卡将她拥进怀里，轻叹道。“我亲眼看着海琳芮凄惨死去，那种痛苦，不比维兰所承受的少。但是现在，我同样可以接受雪莉娜，成为她的爱人。”

“可是你真的爱她么？像爱海琳芮一样爱着雪莉娜？”嘉蒂丝推开他，目光里充满锐利的审视。

“或许，会的。”琉卡柔声低语，轻抚她的长发。“逝者已逝，生者还要继续生活。嘉蒂丝，世间没有什么是完美无缺，我们的故事，都是由遗憾构成的。”

嘉蒂丝点点头，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水，伴着月色，和琉卡回到卡斯诺尔悬山。

绿精灵听从哥哥的建议，不再去打扰维兰，独自在暗夜城堡休养，看着小腹一天天隆起，等待再次成为母亲。夏依和诺莲有了各自的新生活，她们和维兰的孩子留在卡斯诺尔悬山，由嘉蒂丝照看。

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嘉蒂丝正在花园散步，只见夏依的儿子，莱恩.卡斯诺尔欢呼雀跃地奔向她，稚嫩的童音远远传来。

“王后妈妈！王后妈妈！”他呼唤着，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

“什么事，莱恩？”她蹲下来，一边柔声问询，一边擦去他额头的汗珠。

“王后妈妈，昨天晚上，在艾尔韦斯荒原巡守的士兵抓住了一个闯入者！”男孩兴奋地说道。

“闯入者？”嘉蒂丝困惑地皱起眉。

“我和里昂在外面玩的时候听说的，这个消息已经在大陆传遍啦！”莱恩激动不已。

嘉蒂丝正准备仔细询问之时，诺莲领着她的儿子里昂.卡斯诺尔出现在花园入口。说起来，诺莲已经很久没来暗夜城堡看过里昂了。

“大家都说，她回来了。”诺莲走到她面前，沉声道。

“她？”嘉蒂丝皱起眉，很快又恍然大悟般地吸了口气。“她在哪里，现在？”

“契约之殿。”诺莲幽声回应。“战士们抓到她，就把她押往艾茵莫卡悬山，应该就在不久前——”

诺莲话音未落，嘉蒂丝便如疾风般离开花园，唤来独角兽，飞速前往契约之山。

战士们守在殿外，包括琉卡和其他几位身居要职的精灵，都未能得到进入的许可，嘉蒂丝自然不例外。但是，谁又能阻拦孕育着新生命、一副要和他们拼命架势的精灵王后呢？众人自动为她让路，嘉蒂丝不顾沉甸甸的肚子，一路小跑着冲进契约之殿。

“缇雅！”嘉蒂丝推开大门的瞬间，下意识地呼唤道。她站在门口，看着王座上神情哀伤的维兰，又将目光移向面前的黑发女子。

女子听到绿精灵的声音，蓦然转身，目光中闪烁着期待和迷茫。

“你知道……缇雅？”女子轻声问道。

她不是缇雅。她的头发如夜色一般漆黑，虽然她拥有与缇雅近乎一样的脸庞和五官，但她一定不是缇雅。她的身上，有些许水泽精灵的气息，但又夹杂着人类的味道，还有无法忽视的黑暗能量。

“你是谁？”嘉蒂丝皱起眉。她尚不知道自己抢了维兰的审问权。其实，黑发女子刚被战士们送到维兰面前，他甚至还没来得及介绍自己。但似乎也没这个必要，金碧辉煌的王座足以说明一切。

“我是…..维多利亚。”女子犹豫了一下，低声回答。她见两人都不说话，取下身后的长条形背包，放在地上，拿出里面的东西。

维兰和嘉蒂丝正关注着她那印有奇特图案的背包，一柄泛着幽蓝光芒的长剑已赫然显现。

“这柄长剑名为‘维兰缇雅’，我的母亲创造了它。”维多利亚解释道。“我的母亲曾是水元素精灵，濒死之际被一位血族转化，遂创造奇迹，成功融合黑暗与光明，成为一半精灵一半血族的生命体。所以，我闯入精灵界，是为了我的母亲，我想知道‘维兰缇雅’——”

“你的母亲——”维兰打断她的话，声音却突然哽咽。

维多利亚仰望英俊而又悲伤的精灵王，沉默片刻后，轻声道：“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她是怎么——”维兰嘴唇轻颤，用力握住王座扶手。

“机缘巧合，最后，她是作为一个人类，平静、安详地离去。她在获得血族新生之后又活了很久，很久……”维兰利亚幽声回应，停顿片刻后继续道：“她被安葬在一座开满钻石百合的山峰上，站在那里，我可以看见大地之上，天空之下的卡斯诺尔大陆。噢，对了，钻石百合的寓意是，期待再次相见。”

维兰侧转脸庞，泪水从眼角滑落。维多利亚似乎明白了什么，缓步走到王座的台阶下。

“你是……维兰？”她温和的声音飘向他，恍若缇雅柔情的呼唤。

“是的。维兰.卡斯诺尔。”精灵王保持着威严，却不再拒绝让她看到自己的泪水。

“那么，或许，我的母亲……”

“缇雅.圣.里格，洛林奥德第七公主。”他幽声回答，起身离开王座，缓步走下台阶。“我有一个漫长的故事要向你讲述——对不起，你的名字是？”

“维多利亚。”女子浅笑回答。

“维多利亚，很好听的名字。现在，你先告诉我你母亲在人界的故事，然后，我会给你讲述缇雅公主在卡斯诺尔大陆的传说。”维兰说着，握住她的手，拉着她一起坐在台阶上。

“嘉蒂丝，你也过来。”他温柔召唤着傻站在一旁的绿精灵。

这是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好在维兰并非拙劣的讲述者。故事进展清晰，条理有序，维兰的立场也比较客观，没有遗漏任何与缇雅有关的人。梵卓、鬼王君、大天使、遗留的神明、瑞米尔，当然，还包括六翼的光辉使者萨麦尔。

维多利亚听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旁边帮忙讲故事的嘉蒂丝也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黯然神伤，一边啜泣，一边搂住维兰的胳膊。

故事讲完之后，在维兰和嘉蒂丝的真诚邀请下，维多利亚同意留在卡斯诺尔大陆，和精灵们一起生活。

“我有一个疑问。”维多利亚犹豫片刻，幽声问道。

“说吧。”精灵王语气温柔。

“你说，你相信缇雅最后的答案是萨麦尔，但是，她却将这柄精灵之剑唤作‘维兰缇雅’。”维多利亚说着，将长剑捧到他身前。

“或许，这只是她祭奠历史的一种方式，也可能——”维兰欲言又止，微笑着摇摇头，低垂眼帘，指尖轻柔地抚过剑身。

“维兰缇雅……”他幽声呼唤，仿若吟诵远古之魔咒。

几道纯白的光芒掠过长剑，空间里蓦然响起一个灵动的声音。“此刻，我站在你身边，从千里之外赶来，只为了呼吸你之呼吸，

感之你之忧伤，只为触之你之深情，厮守着你眷恋之生命。”

“噢，天呐，这是缇雅的声音……”维兰惊叹不已，眼中凝聚着点

点泪光。

“送给你了，‘维兰缇雅’。”维多利亚说着，掌心托起长剑，将它

交到精灵王手中。

“欢迎回来，缇雅。”他将长剑拥入怀中，微笑轻语。

—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