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碎入火焰的印记，那些动荡不安的分离，滑过我的血液，以此把我的灵魂偷走。另一个人来了，于是，他不可以再成为我的思念。

——《千夜叹息》

没有人不爱卡斯诺尔大陆梦幻的夜空，尽管对于大多数精灵来说，阳光和雨露是他们生命中必不可少的元素，但如果没有星辰和皎月，浪漫的誓言、温馨的祈祷和祝福将无从诉说。只有凝聚着星光和月影的夜晚才能见证历史和传说，他们热爱白昼，但同时，他们更需要暗夜，没有人不相信，夜色中的卡斯诺尔大陆，可以迷惑世间万物。

温暖阳光在和平中显得格外慵懒，躺在青草间静心小憩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然而，时间有限，比起如此悠闲地休息一天，萨麦尔更想再仔细看看卡斯诺尔大陆，这片他深爱的土地。

离开北境后，萨麦尔开启传送魔法，以最快的速度抵达神明领地。从蕴藏神明遗物的孤山开始，他打算用一天一夜的时间，穿越西方之地，回到大陆。萨麦尔禁不住暗中自嘲。追忆，祭奠，这些他曾经蔑视的行为，如今，他将亲身实践。

萨麦尔再次走进幽暗深邃的山洞，慢步在曲折迂回的狭道中。有水滴的轻吟，有气息的流动，除此之外，便是令人迷醉的沉寂。堆砌的怪石绽放着缤纷光芒，而河水，依然是优雅的淡青色。

沿着水流的方向继续前行，熟悉的水神遗物，绪克斯祭坛仍屹立在原处，尽管能量已处于休眠状态，但还是那般晶莹剔透，流光溢彩。

沉入祭坛下的深湖，便可抵达缇雅弑神的炎热空间。萨麦尔并未重游故地，但他眼前悄然浮现出缇雅坚定的容颜。勇敢地将狩猎之弓刺入玛尔斯胸膛，勇敢地承接战神诅咒，勇敢地背负命运枷锁，并非只为了拯救琉卡.塞拉莫。

不久前，缇雅在冰狱说起她的“私心”。

“我不愿失去狩猎之弓，那时的我，还想等待它彻底觉醒，带我们离开卡斯诺尔大陆……”

萨麦尔知道，她话语中“我们”的深意。她的私心，让他觉得温暖和酸楚。他望着平静得仿佛已经凝固的湖面，垂眸轻叹。

沉默片刻后，萨麦尔转向另一侧的幽长小径，暗路的尽头，是蕴含神明魔法的隐秘空间。他曾把绿精灵当做人质藏在这里，但深刻烙印在他记忆中的，永远只是缇雅的身影。

“你对我意义深刻，萨麦尔。让你失去力量变成人类，剥夺你实现理想的机会，比杀你千次万次都要残忍，你应该死在理想的战场上。”

缇雅的声音蓦然回荡在寂静中，那般真切和清晰，仿佛她就在身边。萨麦尔知道这是他意识里的声音，但还是忍不住环顾空荡四周。

那个夜晚，是萨麦尔带给缇雅的痛苦回忆。在缇雅对他说完那些话，悄然离开之后，负疚和哀伤缓缓将他淹没。彼时，他真切地体会到脆弱的情感。是的，没错，他又流泪了，坐在石台旁，一边自嘲地笑着，一边黯然落泪。

这份回忆让萨麦尔眼角酸涩，他转过身，缓步走出洞穴。

从幽暗到光明，萨麦尔深蓝的眼眸无需适应，无论何种色彩，在他视线里都可自然变幻，不过，纯白，却是例外。

缇雅继承了莉莉丝的能量，表现形式与夜之魔女相同，能量光芒都是炫目纯净的白色。不知为什么，纯白的光芒总是令萨麦尔感到不安，或者说，迷醉。

始终是耀眼的纯白未免显得疏离梦幻，萨麦尔虽然被那洁净的色彩吸引，但亦十分怀念神明魔法来到缇雅掌心的那段时光。

站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萨麦尔眼前又浮现出缇雅初次运用神明魔法时的动人姿态。淡青色的平面光圈从她脚下升起，飞速旋转，漫过她修长的腿、纤细的腰肢、美丽的脖颈，向四周蔓延弥散。

“我从尘埃里拾起遗忘的光和影，星斗崩裂，痛苦的巨轮旋转着。在世界无尽的道路上，我分散在古老和已曾相识的幻像中。浮泛在时间之末，我以空心遥望神明的笑颜，血迹的废墟里，希望重生。”

这魅惑的咒语伴着萨麦尔意识中的回忆悠然响起，萦绕在他耳边，久久不曾散去。那段时间，他和缇雅的联系和感应变得有些微弱。当萨麦尔发觉自己不能完全控制她的能量时，情绪陷入低谷，经常沉默无语。

萨麦尔继续回忆着，穿过一片茂密丛林，抵达海岸之后驻足回望。他们追击战神时，无意中陷入密林深处的“恐惧之源”。每个人都看到自己生命里最绝望、无助和恐惧的记忆，唯独萨麦尔，不知恐惧为何物。但若是“恐惧之源”至今仍在，或许，萨麦尔会得到与之前大相径庭的结果。他倒是很想尝试一下，只可惜，魔法已逝。

对于弑神小队的其他人来说，记住这片丛林的理由是他们难以忘怀的“恐惧之源”；而对于萨麦尔来说，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温馨记忆，则是缇雅用双手将他从冰墓中解救的过程。

“你是我的希望。”

彼时，萨麦尔对她说。没有迟疑，没有半分虚假的情感，无论缇雅是否感受到他炽热的真诚，他自己已然深有体会。

萨麦尔望着空寂的密林，浅笑垂眸。

海岸之西的土地承载着许多美好的记忆，正是在众神曾经的家园，他终于得到光耀之星的认可。

“你就是黄昏的美学，在暗影中闪着白昼的光。”路西菲尔送给他这般慑人心魄的评价，让鬼王军的战士甘愿成为他的利刃。

那是萨麦尔生命中第一个巅峰时刻么？或许吧。在卡斯诺尔大陆，神明之地，他为自己争取到认同与自由，于是，他更加热爱这片广阔净土，他可以全身心地投入理想的怀抱，在卡斯诺尔建立理想中的秩序，高于天界、人界和地狱，一个将自由与权利完美结合的崭新秩序。

关于他的理想，瑞米尔说他已经做到了。

瑞米尔离开大陆后，再次回到主神身边，成为神之暗影、神之代言人、神之谈判者。对于萨麦尔来说，这样的瑞米尔太深远，有些不真实，连同他的声音和话语。所以，瑞米尔的认可并不能让萨麦尔感到欣慰。

然而，在那之后，缇雅亲吻着他的指尖，幽声复述与瑞米尔相似的话语时，萨麦尔感觉，好多了。

“一些必须被毁灭的东西，它们并非没有存在的意义，只是时间未到。我相信，你会理解并接受这样的现实，因为，你已经做到了。”

是的，我做到了。是的，我会欣然接受这样的现实。

萨麦尔在回忆中默念。垂眸静思片刻之后，展开羽翼飞入半空，穿行在清爽的风中，同时俯瞰波光粼粼的海面。

如果不曾追击战神玛尔斯，他们这些恶魔、天使和精灵似乎很难有机会乘船渡海，毕竟，运用羽翼和魔法更便捷。

那是一次独特的渡海之旅，弑神小队与妖魔对抗、营救艾米丽，对立的敌人成为暂时的同伴，协作互助，其乐融融。想起来，竟也已是许久之前的事了。曾经的弑神小队，艾米丽、阿斯塔罗和贝西卜已先后离开，每一次告别对缇雅来说，都是艰难而痛苦的吧，尤其是她不得不亲手终结他们之时……

无论战争背后有怎样温暖的理由，它的过程都充满无法逃避的残酷。好在，一切都已结束，和平与安宁将重新笼罩卡斯诺尔。

萨麦尔再度自嘲地笑了笑。什么时候起，他竟也变得如此悲天悯。曾经，在神兽丛林毫不犹豫地杀掉桑娅时，他冷酷的心没有任何波动，其实那时，他很清楚桑娅对自己的一片痴情。

现在回忆起来，萨麦尔心底悄然泛起几分感动和歉疚。此刻，他已经渡过西海，落在寂静的神兽丛林中。如今，神兽不在，树木依旧，枝叶在微风中发出窸窣声响，竟产生一些节奏和韵律，像是吟唱着久远空灵的歌谣。

这里存留着不少热闹的记忆。萨麦尔和缇雅也是在神兽丛林重逢之后，与彼此靠得更近了。他还记得缇雅在山洞里泪眼婆娑的样子。

“说好一起活下去……所以，不要再丢下我了……”

回忆中，她微弱而充满乞求的声音钻入他的脑海，萨麦尔忧伤地垂下眼帘，缓步离开神兽丛林。

再向北行，就是被诅咒的雪原。当然，诅咒已逝，冰雪消逝，宽阔草场青葱苍茫，虽是空荡无人，但依然生机勃勃。

萨麦尔喜欢这里温和的空气，却也怀念雪原的深寒。他曾在冰雪之中紧紧拥着缇雅，听到信任的声音。

萨麦尔曾多次扪心自问，最初的承诺，究竟是迫于生死相依的无奈谎言还是真心的渴望，答案，始终是后者。

“我答应你，离开卡斯诺尔，随便去哪里，一起活下去。”

没错，那个时候，他的承诺是真诚的，并非欺骗和阴谋。只是后来，变幻莫测的形势让他不得不重新做出选择。

从未曾忘记吧，所有温馨和忧伤的时刻。他也好，缇雅也罢，还有历史和现实中的那些容颜……

萨麦尔轻盈地走过他与缇雅携手穿行的密林，回到暮色笼罩的卡斯诺尔大陆。追寻记忆的时光总是难以掌控，不经意间，又一个白昼逝去，暗夜将临，终点就在前方。

不过，在萨麦尔准备继续行进时，一个轻盈的影子蓦然拦住他，银色长发随风飘扬。

“请帮我一个忙，萨麦尔。”她幽声道，目光里充满期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