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之美，在夜空中寻找无尽的挽歌，还有魔性的虚空。禁忌之美召唤着我们，它的隐喻是一种前世的剧毒，无法抵挡。

——《路西菲尔之声》

鉴于不久前夏依.珞普吉尔突然冲进冰狱、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之后又匆忙离开的行为，本来打算向缇雅彻夜表露心声的维兰.卡斯诺尔不得不摒弃自己温情脉脉的状态，开始用审视的目光打量面色苍白的恶魔公主。

“我觉得我就像个傻子。”维兰双手掐腰，非常严肃地调侃自己。“所有人都知道并隐藏着自己的秘密，只有我——”

“萨麦尔已经告诉你真相，关于我发送战争的原因，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缇雅幽声道，唇边漾起清浅笑容。

“噢，缇雅，你真认为我是个蠢货？！”维兰气愤地瞪大眼睛，抬高声音道：“虽然我相信萨麦尔，接受他，但不代表我是非不分，没有一点自己的判断力！”

“所以？”缇雅略微歪着头，心平气和地发问。

“你以为我相信你毁灭元素精灵王、发动卡斯诺尔之战的原因是什么‘源自痛苦之爱的愤怒’吗？这是萨麦尔最蹩脚的谎言！”维兰情绪颇为激动，神态丰富，语气抑扬顿挫，很像是在慷慨陈词。

“意外的‘赞扬’啊，维兰.卡斯诺尔。”

缇雅还未有所反应，萨麦尔的气息和声音便同时传来，随即他修长的影子就显现在冰狱门口，跟在他身后走进来的，还有塞拉莫兄妹，红发的琉卡和碧绿的嘉蒂丝。

说起来，塞拉莫家族这对兄妹还真是没有半分相似的地方，从发色、瞳色到长相，当然，还包括头脑。

缇雅蓦然注意到这些曾经被她忽视的有趣细节，心里悄然涌起温馨暖流，她不知道那究竟应被描述成什么，或许应该说是，对生命的眷恋？她从未惧怕死亡，最初如此，而今依然。但琉卡和嘉蒂丝的出现，让她不经意间想到自己即将远离阳光雨露永别，无法再见青绿苍茫的大地，无法再走进色彩丰富、流动着鲜活气息的人群中。

她身体和灵魂将化作尘埃，然而，尘埃又会飘向何处？她的意识可以在生命消逝前分离出来么？能够存留多久？是否会落入炼狱，或者，融进其他生命的意识里，化作他的一段朦胧记忆？

缇雅突然萌生出很多问题。然而，在解答这些杂念丛生的疑惑之前，她还有几层尚未理清的思绪。

夏依显然是知道了什么，或许是话多的阿斯蒙德不小心说漏了嘴，她在离开冰狱之前说，一切就快结束，笼罩契约之山的神明封印或许将在维兰.卡斯诺尔代表精灵大陆处决缇雅之际消逝。

同样，这也是缇雅的推断，但也可能，这个时刻会更早到来，当缇雅将风末刺入萨麦尔胸膛……那之后将要发生的事情，缇雅正试着逐步在意识里勾勒。首先，主神会撤销“天启”，其次……

缇雅蓦然发现，自己的思绪始终断裂在这里，无法、准确地说是，从未主动向更深远的未来行走。对她而言，完成苍穹密令的最终任务就已足够，她不曾也不敢想象自己在亲手终结萨麦尔之后继续存活的景象，她一直在寻找能和萨麦尔同时告别世界的方法，而且，她已经找到了。

在贝西卜和梵卓先后离开她、阿斯蒙德也得到平安的保证后，缇雅再无牵挂，从将狩猎之弓交给维兰时起，就正式开启了她为自己设计的终极之旅。

缇雅本打算在冰狱里安静等待最后的时刻，不料状况频发，让她深感意外的同时，内心也开始动摇，不，与其说是动摇，不如称之为“对生命的眷恋”……

缇雅静思着，朦胧迷茫的视线逐渐映回缤纷的色彩。她望向萨麦尔深邃额眼眸，幽声道：“那封信？”

“很抱歉，我没能找到。”萨麦尔神色平静地回答，未等缇雅再次发问，他便迅速转移话题，似乎有意避开讲述那封信件的下落。“维兰.卡斯诺尔，你的演技越来越出神入化了。”萨麦尔微笑称赞。

“既然识破了我的谎言，还能表现出那般真切的情感，骗过缇雅和我的眼睛——说起来，你否定这个理由的依据是什么？”萨麦尔始终将焦点集中在维兰身上，这让缇雅无从插话。

“我认识缇雅的时间比你长久，噢，应该说，我是看着她从十岁的小女孩成长为一个美丽优雅的公主。”维兰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中有几分得意，目光悠然地落入缇雅水蓝色的眸子里。

“你知道我对缇雅的感情，萨麦尔。你将‘因痛苦之爱而起的愤怒’称之为缇雅发动战争的理由，无非是想让我说服自己，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无论缇雅做了什么，我都可以原谅她，而你的目的，无非是希望她能活下去……”维兰的话语中饱含深沉情感，他停顿片刻，指尖搭在坚硬的冰栏上，垂眸念了几句咒语，所有冰栏立即化为烟尘，悄然散尽。

“正如这些消逝的冰栏，其实，我早已推翻内心的壁垒，越过无形的屏障。爱可以原谅一切。我从来都相信缇雅，相信她是善良的，即使她什么都不说，即使在她毁灭元素精灵王的那一刻，我耳边回响的，依然是她回应我表白的那句承诺——”维兰的声音愈发湿润，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望着缇雅露出哀伤笑容。

“我会为你而战。”缇雅轻声低语，眼中闪着晶莹的光。

“是的……”维兰呢喃道，垂下眼帘又缓缓抬起。“你们时而沉默，时而编织着一个又一个美丽的阴谋和谎言，我聆听，我接受，我顺应并跟从着你们的步调前行。但是我从未忘记，你的誓言，我一直在等待最后的时刻，我要听到你，缇雅，我要听到你的声音。”

“维兰……”缇雅望着他，目光中闪烁着几分迟疑。

“说吧，缇雅。”萨麦尔深沉的声音蓦然响起，缇雅将视线移向他，微微皱起眉。

“这也是我带塞拉莫兄妹来此的目的。”萨麦尔轻叹道，缓步走到缇雅身前，温柔地握住她的脖颈。“一切都结束了。你将作为反叛者承受卡斯诺尔大陆和世人的误解，但至少让他们几个知道真相吧。”

“真相……”缇雅压低声音，眉宇间凝聚着几许困惑。

“由你掌控。”萨麦尔俯身凑在她耳边沉吟，旋即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

“神明注视着我们，他可以听到一切。”缇雅依然怀有疑虑。

“结局不会更改，所以，没关系。”萨麦尔浅笑道。

缇雅沉了口气，目光掠过萨麦尔和塞拉莫兄妹，落在维兰俊美的容颜上。

“真相……真相要从战神玛尔斯的诅咒说起——”

“缇雅，请让我——”琉卡突然打断她的话，目光真诚地望着她点了点头。

缇雅沉默片刻，浅笑着垂眸颔首。

琉卡得到许可之后，幽声道出隐藏了许久的、关于玛尔斯诅咒何以生发的原因和过程。在他的讲述中，尽可能将缇雅最终决定弑神的原因归于自己。

“你很幸运，琉卡.塞拉莫。”维兰听过之后，有气无力地做出总结，脸色愈发苍白。

“这其中有我的私心。”缇雅沉声解释。“我不愿失去狩猎之弓，那时的我，还想等待它彻底觉醒，带我们离开卡斯诺尔大陆。我将狩猎之弓刺进玛尔斯心脏时，并未预想过战神诅咒。”

“若你发动卡斯诺尔之战只是为了平息战神诅咒，那元素精灵王的毁灭和契约之殿——”维兰欲言又止，他还想知道更深的真相。

“如果说玛尔斯的诅咒是战争根源，苍穹密令就是最为关键的导火索，是它促成了我最终的选择和决定。”缇雅幽声道，思索片刻后，简要讲述了卡斯诺尔大陆和天界的渊源，以及苍穹密令的真实目的。

然而，在整个过程中，缇雅并未将萨麦尔卷入其中，她告诉维兰，她的终极任务是让他成为精灵界唯一的王者，她本以为萨麦尔会借机侵略大陆，不料却成为精灵的朋友。

“一场真正的战争可以破除玛尔斯的诅咒，亦能用对冲的力量将你推向王座，完成苍穹密令。为此，我必须成为反叛者，接受世人的误解和卡斯诺尔大陆最后的审判。米凯尔承诺会让我重获新生，或许我将失去自己的身体，但我可以在其他人体内重生，继续活下去。然而，发动战争需要军队，这同样也是破除玛尔斯诅咒的关键元素。于是，我与路西菲尔订立深渊契约，他赠我恶魔军，而我，则必须成为他的奴仆，方式就是，在最后的时刻，路西菲尔将抽取我的灵魂，永生永世把我禁锢在地狱之中。”

缇雅说完，深深地吸了口气，蓦然感觉很多沉重的东西已从心上撤去。

“不……”维兰努力整理几遍思绪之后才做出反应。“不，萨麦尔承诺——”

“我的承诺依然有效。缇雅既不会失去她的身体，也不会堕入地狱，成为路西菲尔的奴仆。她将拥有完整的新生。”萨麦尔语气坚定。

“但是路西菲尔——”维兰仍有些许困惑。

“我请求魔王取消深渊契约，如今已得到他的同意。”

“那么，你要如何拯救缇雅？当我用狩猎之弓处决她——”维兰说着，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连天界都无法保证能够存留她的身体，而是让她寄居在……”他没能继续言语，叹息着垂下眼帘。

“不用担心。记住，我的承诺，有效。”萨麦尔浅笑道。

“也许，我应该替她谢谢你，或者，代我自己谢谢你……”维兰低声说着，情感复杂的目光从萨麦尔沉静的容颜上移开，落在缇雅同样沉静的眼眸中。“那么，我就把这些当做是你对缇雅表达的歉意，包括你将书册送给她——”

“其实，那些书册是——”

萨麦尔是打算公布最后的真相么？缇雅无法预测。她不能让这种可能成为现实，她用一个芬芳的吻堵住了萨麦尔的嘴。

“请让我为你保留最后的秘密吧。”她在吻中呢喃低语。

萨麦尔温热的掌心搭在她腰间，修长手指轻轻颤抖。

缇雅的嘴在他柔软的唇上停留片刻，略带留恋地离开。

“我接受你的歉意，萨麦尔。”她注视着他深蓝的眼眸，似乎看到闪耀的星辰痕迹，像是永恒的纹章，印刻在不朽之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