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中，你也许会想到我清澈的双眸，那种明亮的颜色和湿润，已不像从前那样令你疯狂。你背对着我，沐浴着午后的阳光。

——《千夜叹息》

百密终有一疏。也许是得到“遗言”之礼的惊喜，缇雅不小心释放出流动的能量，尽管微弱，但守株待兔的萨麦尔亦在第一时间感应到她的气息，挡在她前往卡斯诺尔悬山的去路。

“那是什么？”萨麦尔注视着她捧在怀里的书，兴趣十足。“竟然蕴含独特的能量……”他凝眉低语，话音未落，其中的一本已经落入他掌心。

萨麦尔的指尖点在书的封面上，不紧不慢地翻开书页。很快，他沉静的双眸绽放出闪耀的光辉。

“这是——”他欲言又止，抬起眼帘目不转睛地望向她。“你从哪里得到的，它？还有那些……”萨麦尔说话的功夫，缇雅怀里的书已悉数被他吸入手中。

“为什么不能是我创造的？”缇雅盯着他，暗中琢磨该如何把那些宝贝抢回来。她看出萨麦尔根本没有将它们归还的打算。

“噢，得了吧，我的公主。”萨麦尔笑着摇摇头，垂眸望向翻开的书页。“你就是再活几千年，也创造不出如此事物。让我猜猜，它们，应该源自某位神明，主神或者是，他的兄弟。”

缇雅愣了一下，话到嘴边但未能出口。她望着萨麦尔，无奈地呼出一口气。

“那么，你现在是准备去卡斯诺尔悬山，将你从神明手中索要、也可能是神明留在某处的宝物送给维兰，让他享受不劳而获的果实——”萨麦尔停顿片刻，浅笑着继续翻阅绽放暗淡光辉的书。

“法典、军队……如此详尽的制度，与人界、天界和地狱的现行秩序并不一样，但却有着通行的相似之处。神明为卡斯诺尔大陆量身创造的秩序，独特，却依然在同一轨道。我，并不欣赏。”萨麦尔说完，合上摞在顶层的书。

“既然如此，请还给我。”缇雅神色冷漠地说道，底气不足。

“我会亲自将它们交给维兰.卡斯诺尔。”萨麦尔微笑道，优雅转身。

“等等!”缇雅困惑地喊住他，幻影般移至他面前。“我不明白——”

“我也可以把它们还给你，只要，你已想好和维兰解释的理由。”萨麦尔语气坦然，目光温和地望着她。

“理由……”缇雅呢喃垂眸，但很快又抬起眼帘。“你的理由呢？”

“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萨麦尔浅笑道，举目望向北境边界。“趁现在没有其他人发现你，走吧。”

“你不赞成书中为大陆设立的秩序，却依然要把它们送给维兰。你想让卡斯诺尔接受这样的秩序，然后，再破坏……”缇雅盯着他深蓝的眼眸，低声说出自己的猜测。

萨麦尔并未立刻回应，只是轻微地歪头望向她，似乎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你从未向我仔细描述过，你理想中秩序。”缇雅缓步靠近他，目光有些迷茫。“你不赞成现行的任何秩序，包括这些书中写到的……我想，神明是在总结经验和教训的基础上，为卡斯诺尔大陆写下了这套比天界、人界和地狱更完善的秩序，你不赞成，那么，一直以来，你理想中的秩序又是什么？”

“我承认，这套秩序更细腻、更完善，然而，不同的外壳，相同的本质，说到底，仍是集权统治，而我，更愿意将其理解为‘独裁’。”萨麦尔语气沉稳地回应道。

“我很困惑，不，不是困惑，是惊讶……”缇雅呢喃着皱起眉，声音低微。“你竟和修安一样表现出对集权的反对，所以……你是在追寻自由？”

萨麦尔浅笑摇头，垂下眼帘又缓缓抬起。

“修安抵制集权，捍卫自由，不过是他掩饰个人权力欲望的借口。如果他和维兰.卡斯诺尔互换身份，他的立场将会瞬间转变。”萨麦尔很有耐心地为缇雅答疑解惑。

缇雅望着他，眼中的迷雾仍未消散。

“而我对集权、或者说对独裁的不认可，源自我的理想。缇雅，仔细思考片刻，告诉我，我的理想，究竟是什么？”萨麦尔话音未落之际，他手中的书便被他的魔法隐藏进体内，待他语句完结时，掌心已轻柔地搭在缇雅温润的脖颈上。

“你的理想……”缇雅微开薄唇，潮湿的声音从舌齿间飘出。“你的理想是……在卡斯诺尔大陆，建立你的秩序。”

萨麦尔垂眸颔首，嘴角漾着动人微笑。

“所以，明白了么？”他说着，将缇雅揽进怀里，温热的嘴唇贴在她粉红的耳边。“呵，无用的解读。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放弃苍穹密令。”他感慨道，语气里蕴藏着一丝无奈和忧伤。

缇雅将下巴抵在他肩上，纤长睫毛在黯然的星光中轻颤。

“我很想知道......你的秩序，有什么不同......”她幽声呢喃，仿若梦境中的呓语。

“我不会再诉说任何迷惑你心智的话语了，哪怕是真实的理想。”萨麦尔轻柔地推开她，认真凝视她温情涌动的双眸。

“你永远对自己充满信心。”缇雅浅笑道，神色平静。“你无法迷惑我，哪怕是诉说真实的理想。”

“绝对的自由会衍生出过多杂念，从而使强盛转为脆弱。而独裁只会创造出短暂而虚伪的繁荣，一旦有人率先破坏规则，就会出现层出不穷的反叛者，动荡难以中止，自相残杀的悲剧将反复上演——”萨麦尔停下来，归于沉默。他已从缇雅眼中看到不同于之前的光芒。

“所以，你认为，你的秩序可以改变这一切？”缇雅凝眸发问，未等萨麦尔回答便继续说：“我不相信世间有什么是完美的，即使它由近乎完美的人创造，瑕疵永远存在，反叛，无论在任何秩序下，都不会终止。”

萨麦尔没有立即回应，他沉默地望着缇雅笑了笑，沉声道：“看来，你的理解更深刻。”

缇雅凝视着萨麦尔的眼睛，总觉得那深邃和沉静之中隐藏着几许悲凉，他比星光都耀眼的双眸令她无法移开视线，甚至让她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和时间的流动。

“现在，我可以走了么？”萨麦尔和善有礼地向她提出请求。

缇雅仿若从梦境中惊醒，眼中依然弥散着朦胧雾气。她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刚想说些什么，面前的人影已经消失无踪。

缇雅并未在月光下离开北境，她再次隐藏了气息和身形，前往卡斯诺尔悬山。

此刻，暗夜王子和琉卡正在城堡后的幽僻花园里与嘉蒂丝交谈，一脸苦闷的嘉蒂丝在两人的轮番盘问下，将真相和盘托出，当然，让嘉蒂丝无法继续自己谎言的根源，是缇雅在帕布格斯塔悬山对她的那番意义深刻的“教诲”。

嘉蒂丝话音刚落，萨麦尔便自虚空现身，让还未来得及思考真相的维兰和琉卡有些措手不及。而这一幕也被随后赶到的缇雅尽收眼底，只是，包括萨麦尔在内的几人，都未能察觉到她的存在。

“你——”维兰气愤地瞪着萨麦尔，一时难语，他已将所有责任都转移到萨麦尔身上。“你要如何解释？”

“平静下来，卡斯诺尔大人。”萨麦尔语气温和地回应。“我做这一切的目的，只是为了将嘉蒂丝弑杀塔鲁的责任转嫁他人。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维兰愣了一下，欲言又止，皱起眉，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困惑。

“塔鲁是你的崇拜者，他将你奉为神明……”维兰语气迟疑，幽声呢喃。“我不明白——”

“噢，我可不想让自己的名字再被塔鲁.利亚顿那张愚蠢的嘴说出来。”萨麦尔浅笑道。“我只是塔鲁.利亚顿在绝望深渊中抓住的一线光芒，所有的崇拜的信仰皆源自他盲目的欲望。他的表现令我觉得，蒙羞。”

萨麦尔的解释让维兰哑口无言，他望着萨麦尔，沉默不语，但神情明显和善许多。

萨麦尔目光悠然地环视三人，不紧不慢地抬起手，掌心朝上，金色光芒升起，几本书册现于手中，散发出奇异的能量气息。

“差点忘了重要的事。”萨麦尔沉声低语，嘴角挂着清浅笑容。“这是我为大陆编写的一整套法典和制度，现在，我要把它们送给你，维兰.卡斯诺尔，精灵界唯一的王。但我知道，这其中仍存有诸多瑕疵，维兰，你是否愿与我仔细研读，修整法典和制度，尽快将其应用？毕竟，这是建立国家的必需品。”

萨麦尔说完，双手捧书，缓步走向维兰，停在他面前。

维兰轻颤的指尖搭在顶层的书皮上，目光渐升，笼罩萨麦尔沉静的容颜。

“先让我看看。”维兰有些迟疑，但声音依然清晰。他试探着，一本一本将书册从萨麦尔手中取至自己怀里，而后翩然转身，慢步前行。

“谢谢。”维兰下意识说出这句话，驻足片刻后，消失在花园的入口。琉卡和嘉蒂丝也未继续停留，追随着维兰的身影，离开僻静清幽的后花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