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到你之前，长夜和白昼保存着我体内的秘密，直到你纤长的手指变为锁链，环绕我纤细的脖颈，并用尽时间的魔力，让我成为你意识的奴仆。

——《千夜叹息》

缇雅既已决定把艾米丽留在身边，便更改了对修安的策略。她来到荒原深处的恶魔岛，解除了围困光之精灵的魔法阵。

修安盯着她，迟迟没有挪动脚步。

“我改变主意了。”缇雅轻叹道。

“什么意思？”修安上下打量她，眼中显出几分焦虑。

“我不会利用艾米丽的身体让菲希尔重生，所以，你也没必要再为我做任何事了。”缇雅平静地回应。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修安感觉自己被戏弄了，气愤地冲着她喊道。

“我不想失去艾米丽。”她柔声轻语，想起艾米丽的样子，不由地浮现出一丝清浅微笑。

“那我的菲希尔呢？你答应过——”修安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呼吸急促，深吸了口气，才得以说出下半句话。

“你答应过让菲希尔回来！”他大声嘶吼。

“我做不到，我骗了你。现在，你自由了，走吧，修安.米里昂。”缇雅依然心平气和，沉稳如初。

“不！”修安推开她，急躁地来回行走。他在黑暗中积聚了太多期待，甚至都已想好见到重生的菲希尔之后，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可现在，缇雅轻而易举地就打碎了他的幻想，他清晰记得之前她说的那句话——“修安.米里昂，卡斯诺尔大陆的未来，不在任何人掌控之中。光之一族的未来，也不由你决定。如今，你能决定的，只有菲希尔的‘命运’。”

没错，那之后，修安便完全认可了缇雅的说法。而今，她剥夺了他唯一的决定权，他不能容忍，亦无法接受。他展开属于自己的利刃，将剑锋指向她，胸膛上下起伏。

缇雅垂眸轻叹，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前行。

修安犹豫片刻，指尖微颤，随即落下持剑的手臂，迈步走在她身后，始终保持着五米左右的距离，既像随从，又像一个大胆的跟踪者。

走出阴冷黑暗的恶魔岛，温暖阳光洒在前后行走的两人身上，宁静又平和。许久未见白昼的修安看到碧空旭日，狂躁的情绪立即缓和许多，虽然艾尔韦斯荒原依然寸草不生，但他能仍感受到大陆的芬芳，那是属于家园的独特气息。

“回去吧，修安。”缇雅停下来，翩然转身，目光真诚。“光之一族需要你，卡斯诺尔大陆也需要你。不过……当维兰见到你，必然惊讶忧虑，最关键的是，当他知道我并没有杀你，而只是用你当做召唤仪式的介质……呵，他一定会对我恨之入骨的。”

“我不明白……”修安望着她，困惑地皱起眉。

缇雅叹了口气，前行几步，温和容颜映进他清亮的眼眸中。

“如果卡斯诺尔大陆只有两种未来——维兰成为集权之王，或是精灵界由异族掌控，你会作何选择？”她轻声提问，专注的神情让修安的目光无法离开她的脸庞。

“我……我不会选择任何一种，因为现实不只有——”

“这就是现实！”缇雅打断修安的质疑，极其认真地说道：“只有这两种未来，可以获得长久的和平与安宁。”

修安凝望她沉默片刻，继而苦笑着摇摇头。“如果和平要建立在失去自由的前提上，我宁愿舍弃这样的和平。”

“说是自由，实质应是对权力的眷恋吧。”缇雅幽声道，清澈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他的灵魂。“不想失去对光之一族的掌控权才是最根本的原因，不对么，修安.米里昂？”

修安瞪着她，脸色微红，但依然镇定自若，坚持自己的观点。“这不是对权力的渴求，而是属于我和光之一族的自由。”他说完，绕过缇雅身侧，大步流星地走向荒原边境。

我应该杀了他。

一个血腥的想法瞬间闪过缇雅脑海，她转身望向修安的背影，狩猎之弓悄然现于掌心，而恰在这时，修安也停下脚步，肩膀在暖光中轻微起伏。

他感应到了？缇雅有些诧异，遂藏起短刀，注视着修安翩然转身，前行几步又驻足观望，眉宇间显出一丝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明白了……”他呢喃着，皱起眉头继而缓缓舒展。“你召唤恶魔，挑起战争的真正目的是迫使卡斯诺尔走上集权之路，最终让维兰成为精灵界唯一的王——”修安的声音因激动戛然而止，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缇雅，指尖捂上自己的嘴唇，旋即又无力垂落。

“这也是维兰的愿望，对么？所以你才会告诉他，你杀了我，因为我不接受‘归一’，反对集权……不,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所有异族都必须滚出大陆，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剥夺精灵界的自由！”修安大声呼喊，向后退了两步，随即飞一般地奔离缇雅的视线。

“自由……”缇雅望着修安逐渐模糊的背影，轻声呢喃。她想起初入卡斯诺尔时的光景，的确，彼时，连空气里都漂浮着“自由”。然而，摆脱一切桎梏的自由，冥冥之中，又凝成新的桎梏。

当权力分散在很多人手中时，他们不知不觉会对其产生占有欲，就像修安.米里昂。缇雅相信，修安难舍的，不是自由，而是渗入灵魂的、对权力的占有欲。

缇雅在人界的成长岁月，虽然身处与世隔绝的深林孤堡，但那里藏书丰富，寂寞的时候，她就与书为伴，只是那时，她并不知道，维兰也和她读到了同样的故事，关于人类世界的历史。战争、国家、军队、制度、革命、社会、文化，卷帙浩繁。

彼时，维兰未曾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效仿人类世界的秩序，改造卡斯诺尔大陆，当然，缇雅也很难想象，他与她，竟会在不久的将来，共同面对这场变革。

长久以来，他们遗忘了人类世界的文明。对于高等级的生命体而言，人类是脆弱的。然而，无论是天使、恶魔还是精灵，当他们陷入困境时，总会想起“脆弱”的人类，想起人类历经艰难，依然生生不息的历史。他们从人类社会不断进步的文明中获得灵感，至于要如何将灵感转化为理想，再将理想变为现实，就需要用心思考了。

苍穹密令的目的是让维兰.卡斯诺尔成为唯一的精灵王，缇雅并不认为这是个糟糕的主意。集权不代表失去自由，在权利控制下享有适当的自由，更利于长久的和平与稳定。

或许，光明神希望将卡斯诺尔大陆变成第二个天界，但精灵毕竟不是没有痛觉和情感的天使，不是机械的战士，而是心思丰富细腻、与人类最为接近的生命体。他们享受了太久的自由，不会毫无原则地遵循任何人的命令，在共同对敌时，他们会团结一致，听从圣月持有者的号召，在和平时期，他们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地穿行着大陆。

从精灵界诞生之时，大陆就始终处在这种状态下，至少在玛门入侵事件结束后，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缇雅的到来逐渐改变了卡斯诺尔，冥冥中的神奇力量将一切推向命运，精灵界终于发生翻天覆地的变革，维兰也逐步走向那等待真正引领者的唯一王座。

如果圣月没有出乎意料地失去效用，缇雅本不必忧虑太多。然而，当守护大陆的元素精灵王彻底陨灭后，象征卡斯诺尔家族权威的圣月翼亦陷入沉寂，这对维兰而言，实在是沉重的打击。

不仅如此，现在，维兰已经知道，连元素精灵王创造的除魔利刃也变成废铁，绝望与无助一定快将他淹没。若他再见到生龙活虎的修安呢？缇雅难以想象，维兰会遭遇怎样的心理痛苦和精神折磨。

但这并非缇雅忧虑的关键。此刻，她站在艾尔韦斯荒原，依然能感受到聚集在北方大陆的强大能量气息，精灵、堕天使，还有那位与众不同的光辉使者。

萨麦尔。聪明的萨麦尔，执着的理想主义者，沉稳的阴谋家。他握住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诱惑了善良的精灵。

缇雅隐匿气息，匀速北行。很快，她看到修安的身影在不远处徘徊，仿佛被什么阻隔，无法继续前进。原来，以艾尔韦斯荒原的北部边缘为起点，呈半圆外凸，直至通往神明领地的密林之北，立起了两道屏障，一层是光之精灵的结界，一层是结构奇异的魔法阵。

如果单凭光之一族的结界，在及时补充能量的状态下只能阻拦一般的恶魔，但有了另一层魔法屏障，即使是缇雅想要突破进入，也要仔细思考。她很清楚，能建立如此魔法阵的人，只有萨麦尔。

这说明什么？精灵对萨麦尔，不再是单纯的合作与利用，又增添了无奈之下的依赖。缇雅已然看到，第二种未来正以强劲的势头侵袭着时光。

缇雅心知肚明，在阴谋和策略上，她永远不是萨麦尔的对手，这样下去，萨麦尔将迅速登上大陆的唯一王座。而今，在维兰处于如此被动的状态下，缇雅若继续带着恶魔军向精灵挑战，只会将大陆推向混乱和分裂，为萨麦尔制造更多机会。

她也应学习萨麦尔，随着局势的发展及时转变策略。没错，即刻行动，首要任务——清除萨麦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