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你出现以后，还出现了庞大的灾难，只有当世事纷扰交织的时刻，我们如同旋律的伙伴才会在一切的隐患中，感受到垂危的心灵在清风中逐渐苏醒。

——《瑞米尔手记》

缇雅握住刀柄，拔出狩猎之弓。她的伤并不致命，但却无法自愈。鲜红的血滴在青草中，格外耀眼。

瑞米尔单膝及地，扶住她的肩膀，掌心散发出温和的白光，缓缓涌向她的胸口，深红的刀伤随即愈合，不见任何痕迹。

“很意外吧……当我得知真相后，依然会阻止你的愿望……”缇雅浅笑低语，专注地凝望瑞米尔沉静的容颜。

“世上能让我感到意外的人不多，你算一个。”瑞米尔微笑回答。

“如果你仍然执意求死，我现在就杀了安偍。”缇雅语气认真，并不像是开玩笑。

“没有安偍，你亦无法得到那支人类军队。”瑞米尔依旧面带笑容，态度温和。

“无所谓，我可以寻求其他盟友。”缇雅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为什么?”瑞米尔轻轻皱眉，眼中显出些许困惑，缇雅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出现这般不确定的神情。

“即便历尽世事沧桑，亦有判断失误的时候，任何具有复杂思维和意识的生命体都是难于掌控的，对此，你应深知。”缇雅幽声回答，但话语的内容却并不清晰。

“这是一件造福人界的事。”瑞米尔并未放弃说服缇雅。

“但你内心并不认同这种方式，不是么？”缇雅反问道，目光凌厉，毫不退让。

“你又何尝认可对卡斯诺尔大陆的‘以战止殇’？用你最痛恨的方式化解战神诅咒？不都是因为对维兰和精灵的爱么？”瑞米尔的声音悠扬起伏，富含浓厚的情感。

“不，这是我的命运，即使我并非一切的渊源，却也肩负不可逃避的责任，无法置身事外，而你不同——”

“彼此彼此。”瑞米尔微笑摇头，柔声打断她的话。“米凯尔只告诉你我死后的结果，却不知缘由，准确地说，他所了解的也不完整。”

瑞米尔说着，缓缓起身，目光依次略过已解脱束缚的几位天使，嘴边漾起一丝苍凉的笑容，紧接着叹了口气，那叹息，仿佛来自远古的梦境。

“万物有源。天界有天界的起源，人界和精灵界也有各自的开端和历史，那么地狱呢？”瑞米尔说着，抬头望向愈渐湛蓝的天空。“我最挚爱的光明神，我知道你也在聆听此刻，关于你无法理解的黑暗王朝起源，现在，就让我来告诉你——”

缇雅在瑞米尔话音未落时便突然吸了口冷气，睁大眼睛向后退了几步，她已从瑞米尔眼中看到答案。

瑞米尔落下目光，星辰般深邃的眼眸映出缇雅苍白的脸庞。

“是你……”缇雅呢喃着，指尖在身侧轻微颤抖。

米凯尔也走到缇雅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瑞米尔。

“当创造者不满意自己的作品时，是否有权力毁掉它——千百年来，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瑞米尔语气平静，却又充满哀伤。

众人在惊愕中陷入沉默。地狱的起源，这个困扰世界许久、连主神都无法解答的问题，在卡斯诺诺尔大陆的契约之山，由瑞米尔献上最终的真相。

现在，应该如何称呼他？瑞米尔，不仅仅是光明神的影，亦是创造黑暗世界的神邸。他的毁灭，究竟意味着什么？地狱彻底消逝，所有依托黑暗力量而存活的生命体都将灰飞烟灭吗？

事实牵涉太多人的切身利益，不明究竟的鬼王三人尤其紧张，当然，缇雅也想到了自己的生命安危，他们专注地望着瑞米尔，眼中溢出一个又一个渴求答案的疑问。

瑞米尔知晓他们的担忧，微笑道：“虽然我是黑暗世界的创造者，但它很快便形成独立的能量体系，我可以对其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却不能完全掌控。我之前说创造者是否有权力毁灭他不满意的作品，又的创造者拥有毁灭的能力，比如光明神；而我，不具备此种能力。”

“所以，只有你放弃生命——”缇雅预言又止，眼中跳动着的晶莹的光芒，她已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

“我放弃生命的结果，要比你们想象中的要美好很多。”瑞米尔浅笑低吟，望向缇雅，目光温和又沉静。“你会随之改变主意。”他不无肯定地说道。

“告诉我，告诉所有人……”缇雅呢喃着，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我死后，地狱的黑暗能源将陷入长久的休眠，也可以理解为被封印。首先，由人类灵魂转化而成的恶魔将会被大地吸收，所有曾经堕落的灵魂都会获得一次重生的机会，而此后的人类死去之际，将会被天使带入天界，由主神评定他们之后的命运，被天界能量源吸收，或被投入轮回。接下来，由于黑暗能源的沉睡，包括堕天使在内的所有与黑暗世界订立契约的生命体，都将获得完全的净化。”

“净化......”缇雅忍不住打断瑞米尔的话，她对这个词格外敏感。

“他们身体里的黑暗力量将逐渐消失，源自天地间的纯和将随暖风注入他们血液，他们将会获得完整的灵魂，作为平凡的人类，活下去。”瑞米尔柔声道出最终答案。

“连路西菲尔也会——”米凯尔皱起眉，没继续说下去。

“包括缇雅在内。他们会比普通人更有力、更聪明、更完美，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只是，人类。”瑞米尔看了米凯尔一眼，将目光转向缇雅，注视着她苍白而沉寂的容颜。

“天下太平，多么美好的结局。无需以战止殇，一切迎刃而解。人类不再受恶魔困扰，受黑暗蛊惑；堕天使也获得崭新的体验，路西菲尔、萨麦尔，这些蔑视并讨厌人类的能量拥有者，我很期待，当他们成为人类，又会创造出怎样的生命轨迹呢？

恋爱、结婚、孕育后代，为了平凡的理想和生活而努力奋斗，体验真正的悲欢离合，痛苦与快乐……缇雅，你不觉得那将是一副很美好的景象么？而你，作为人类降生的洛林奥德国第七公主，不是一直都想回到最初的世界吗？”

瑞米尔说完，牵引着缇雅紧握刀柄的手，缓缓抬起，抵在自己胸口，另一只手搭在她冰凉的脸颊上。“刺进去，世界将走向更美好的未来，缇雅，你是个聪明的女子——”

“缇雅！”米凯尔厉声呼唤，目光凌厉地望着瑞米尔。

“你和路西菲尔兄弟情深，就像我和光明神。路西菲尔堕天以来，虽然地狱在他的掌管下收敛不少，但他始终暗中积蓄力量，扩充军队，从未放弃争夺人界的掌控权。光耀之星的野心，又怎会局限于黑暗王朝？在这种情况下，你若依然选择他的立场，主神会视之为反叛。”瑞米尔言语冷静，神态威严。

“让路西菲尔丧失力量，变成人类，比杀他千万次都残忍——”

“这是最好的结果。”瑞米尔有些不耐烦地打断米凯尔的话。

“主神还没有决定，我没有听到……”米凯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永远不会干预，决定权在于我。”瑞米尔说着，用力捏了一下缇雅的手腕。

“呃……”缇雅发出低微的呻吟，瑞米尔立即将目光转回她脸上，随即松了松手。

“你错了，瑞米尔。”缇雅望着他俊美迷人的容颜，叹息低语。“决定权，在于我。”

缇雅话音刚落，便幻影般移到一旁静立的安偍身前，将狩猎之弓刺入她柔软的心脏。缇雅知道这样还不够，她念了几句魔咒，立即抽出短刀，极快的速度在安偍额头上刻了一个不规则形状的符号。

“对不起，安偍诺雅。原谅我。”缇雅望着她由惊愕转为淡然的神情，颔首垂眸。

“安偍！”

缇雅听见瑞米尔急切的呼唤，和他掠过自己身边时衣襟飘扬的声音。她缓缓抬起眼帘，看着单膝跪地的瑞米尔，看着微笑的安偍逐渐变得透明，将狩猎之弓悄然隐于体内。

缇雅望向米凯尔，他的神态很怪异，参杂着惊讶、赞叹、欣慰和忧虑，她苦笑了一下，又将目光转向另一边的加百利等人，他们更是一副云里雾里的表情。

最后，缇雅垂头盯着瑞米尔的背影，低声道：“惊喜连连吧？”

瑞米尔的肩膀略微抖动，他似乎在黙笑。“洛林奥德国第七公主，缇雅.圣.里格。”他说着，起身转向她，目光里融着寒冰与烈火。

“你让我有了活下去的欲望，告诉我——”

“那就活着吧！”缇雅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目光高傲又凌厉。“你是创造者，也是旁观者，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神，总爱用‘作品’来称呼这个有血有肉的世界，总想根据自己的喜好改变他人的命运。瑞米尔，让我告诉你，地狱不应从世上消除，黑暗也有他的美学，有黑暗存在，光明才会不断审视自我，不至狂妄独断；恶魔亦需继续存在，他们是所有情感的极致，为什么堕入地狱的天使都能恢复情感，这难道不在你的设计之内吗？”

瑞米尔望着情绪激动的缇雅，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什么都没说，便如轻烟般消失得毫无痕迹。

“开始了……”米凯尔望着他消失的地方，呢喃自语。

“什么开始了？”听觉敏锐的缇雅扑捉到天使长细微的声音。

“跟我来，缇雅。”米凯尔说完，转身走向契约之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