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从星辰的光芒中采集梦境，没有梦境不终于凋残或销毁，但你的凛冬不会从芬芳中零落，你在神的影中漂泊，你在不朽的诗里与时同长。

——《千夜叹息》

鬼王军在天黑前顺利渡海登陆，深入神明领地。贝西卜松了口气，那些妖魔暂时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了。他并非惧怕它们，只是很厌恶它们，不希望这些难以消灭的丑陋生物来干扰鬼王军的任务。

星辰的光芒在树枝间跃动，贝西卜率领鬼王军步伐稳健地穿越他所熟悉的密林。他感应不到缇雅的存在，但萨麦尔的能量气息却异常清晰地环绕在周围，强大而又温和，充满不可抗拒的威慑力。他似乎听到萨麦尔的声音从夜风中传来：“我在等着你，贝西卜。”

贝西卜感到脊背发凉，不由地加快速度，堕天使们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观望着四周的景色，对这片海岸之西的宁静陆地很感兴趣。

贝西卜有些担心缇雅是否会以神明领地的魔法为他们造成干扰，就像玛尔斯曾经使用的“恐怖之源”，因此，贝西卜始终保持着警觉，紧张的情绪让他无法心静，更不能集中精力去思考即将面对的战斗。

他想起彼列，那个努力完成使命又被魔王抛弃、却依然渴望回家的红衣恶魔，估计已经融化在烈焰中了。维兰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回荡“魔王永远不缺少追随者，你们的生死对他而言并不重要。”——或许，这是事实。

地狱每天都会迎来力量强大的堕落天使、具有成为恶魔潜质的灵魂，他们拜倒在魔王座下，成为路西菲尔忠实的追随者。十三位鬼王军，在庞大的黑暗王朝中，并非不可或缺的力量。

贝西卜开始怀疑路西菲尔派鬼王军进入卡斯诺尔大陆的真实目的。他已经选择继续执行任务，本不该在此时质疑魔王，可贝西卜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在精灵界经历的一切都不在他的计划内，意外和惊喜接连不断，包括与伊莎的重逢……

伊莎。伊莎蕾斯。贝西卜默默呼唤着，步伐逐渐放缓。他回忆起自己陷入绝望时向缇雅发出乞求的心境，为了战胜炫彩之石，为了和伊莎的灵魂一起活下去，他宁愿接受缇雅的任何条件，即使彼时缇雅要求鬼王军放弃任务，为她效力，贝西卜也不会拒绝。想到这里，艾米丽不久前发表的言论又在他耳边回响。“与其当逃兵被魔王处决或是死在缇雅和萨麦尔手里，不如投奔他们，一起生活在神明的领地”——这个建议，或许，也有实现的可能。

贝西卜不想死。但他也不愿缴械投降，臣服于缇雅和萨麦尔。他是第一位堕天使，第一个对抗神威的反叛者，在贝西卜看来，这样的反叛，一次足以。

路西菲尔正式入主地狱后，建立魔王团队，贝西卜成为地狱七君的一员，他发誓效忠魔王永不反叛，正如他在天界拿到炽天使位格时向上帝立下的誓言一样——“效忠主神，永不反叛”。

如果不曾遇见伊莎，不曾被炫彩之石恢复情感，贝西卜或许此刻依然在天界做他的炽天使，用路西菲尔的话来说，就是“主神的忠犬”。想着想着，路西菲尔如神邸般沉静的容颜悄然浮现于贝西卜眼前……

在首批诞生于天界的七位天使中，贝西卜最欣赏的就是路西菲尔，当然，这份欣赏是在很久之后才萌生的。之前，他总是对路西菲尔离经叛道的言论感到不满，直到他冲向诺瓦利古城，拯救祭坛上的伊莎蕾斯，贝西卜才蓦然发觉，他用自己的行动实践了路西菲尔的叛逆精神。

事实如此，他为了一个人类女子背叛上帝，可贝西卜不得不承认，他最初去救伊莎时，并未爱上这个人类女子，他们的爱情是在流亡途中产生的。

彼时，他为何不顾一切地飞向人界，站在灰羽广场高呼“如果这是神的旨意，我宁愿把他推翻”？

没错，是路西菲尔，是路西菲尔的叛逆精神给予他的勇气，当贝西卜恢复情感后，路西菲尔那些曾经让他感到不满的言论让他内心深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曾为自己反叛上帝的行为感到骄傲和自豪，毕竟路西菲尔只是嘴上说说，而他真正地做到了。

然而，这份骄傲自豪和无悔，在最后一战伊莎不辞而别时悉数消散。加百列毫不留情地砍下他的双翼，夺去他的炽天使之心，将他空荡的躯壳抛在阴冷的海边，生命缓缓流逝，贝西卜感到无边的恐惧和绝望，他将一切归咎于伊莎蕾斯，后悔自己当初冲动的决定。他本以为自己会孤独凄凉地死去，却又得到莉莉丝的救助，开始了黑暗的恶魔生涯。

地狱，让贝西卜平静下来。他不再怀念天界，怀念有关伊莎蕾斯的任何事。黑暗，让他陷入长久的沉默。他堕落于鲜血和欲望，在纷争和杀戮中变得麻木无觉，直到有一天，天界爆发了星辰大战。

贝西卜经常能听见一些多事的恶魔兴奋地讨论战事近况，感慨赞叹着路西菲尔的惊人之举。那段时间，莉莉丝紧闭地狱大门，以防天界战火波及她的黑暗王朝。可她对星辰大战也萌发了浓厚的兴趣，时常和众人一起讨论路西菲尔是否能推翻主神的统治。

莉莉丝私下里让贝西卜给她讲述路西菲尔的故事，贝西卜通常是一句“我和他不熟”，就转身走开了。他不由心生感慨，与路西菲尔声势浩大的反叛之战比起来，第一位堕天使贝西卜，实在微不足道。没有人知道他还活在黑暗之中，他早已死在加百列剑下，被世界遗忘。就是在这鱼龙混杂的地狱里，也只有包括莉莉丝在内的少数几个恶魔知道贝西卜是第一个叛离天界的炽天使。

那段时间，贝西卜情绪低落，看到大家讨论星辰之战，就默默走开，安静独处，往昔的记忆不断涌入脑海，令他沉寂已久的情感再次泛起波澜，终于有一年，这些细微的波澜在莉莉丝的呼唤中化为惊涛。

“贝西卜，贝西卜！他们来了！”

“谁？”

“路西菲尔和他的军队！”

路西菲尔失败了。他和他的追随者离开天界，来到地狱门外。米凯尔率大军紧追不舍，路西菲尔请求进入地狱，见多识广的莉莉丝突然不知该如何抉择，向贝西卜寻求建议。

“让他们进来吧。”贝西卜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个建议完全出于他的私心。贝西卜想让路西菲尔看到他还活着，他想以主人的身份迎接新成员。

莉莉丝非常爽快地接受了贝西卜的建议，她早就想一睹路西菲尔的风采了。莉莉丝最初的想法应和贝西卜一样，以地狱主人的身份迎接声名显赫的光耀之星，谁都不曾料到，包括莉莉丝本人也无法想象，最终，她会爱上路西菲尔，将地狱之王的宝座拱手相让，成就了魔王，臣服于魔王。

莉莉丝从不承认她对路西菲尔一见钟情，但贝西卜永远记得她打开地狱之门的瞬间，黑暗里绽放出令人迷醉的星辰之光，仿若神邸降临在她寂寥的眼中。

莉莉丝是他见过的最强势高傲、最有野心的女人，她可以放弃得之不易的地狱掌控权，臣服于她曾经厌恶的天使，贝西卜由衷钦佩路西菲尔的魅力。

光耀之星由苍穹而降，黑暗之神高贵冷漠，路西菲尔是不可逾越的传奇，在地狱易主的大潮中，贝西卜在魔王座下立誓效忠，永不背弃，并非摄于路西菲尔强大的威力，而是源于内心真实的欣赏与钦佩。

倘若萨麦尔不曾到来，莉莉丝不会被迫离开，如今的一切都不会发生，鬼王军不会处于艰难境地，当然，贝西卜也无法知晓伊莎不辞而别的真相。

伊莎。伊莎蕾斯。思绪在回忆中绕了一圈，最终留在贝西卜脑海里的，依然是这个名字。为路西菲尔战斗到死，还是为伊莎蕾斯活下去，其实贝西卜在神兽丛林的山洞里，已经做出了选择。

贝西卜很清楚，已经损失两名队员的鬼王军根本无法战胜现在的缇雅和萨麦尔，尤其是在这片缇雅可以自由运用强大魔法的神明领地，坚持任务的结局只有全军覆没。

贝西卜不能死，为了沉睡在心中的伊莎，他必须活下去。他望向夜空梦幻的星辰，伊莎和缇雅的容颜在幽光中交叠闪烁，记忆里缇雅的声音时近时远。

“走吧，鬼王贝西卜。把你的军队带过来，继续执行你们的使命。我和萨麦尔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贝西卜想起缇雅沉静的笑颜和那仿佛洞察一切的目光……是啊，她怎会不了解他的心思呢。贝西卜摇头浅笑，缇雅到底是为他保留了战士的尊严。

“给我一场战争，再给我一个光荣的失败。”

在天界的时候，贝西卜曾听到有人捧着一本厚重的书念道。是路西菲尔还是其他天使，贝西卜有些记不清，但已不重要。他会活下去。他会失败。但在此之前，他会拼尽全力去战斗。

贝西卜加快脚步，丛林尽头，熟悉的身影在迷雾中渐渐清晰。***（未完待续）